一粒麦子_每一粒麦子里栖居着故乡
时间：2019-02-09 05:32:27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离开故乡时,母亲给了我几双她亲手绣的鞋垫。父亲木讷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他执意要送我到车站,被我拦住了。我说家离车站这么近,很快就到了。别离如针,我怕这针扎在父母脆弱的心上。
告别了父母,到了车站,就在我上车的那一刻,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是父亲,他气喘吁吁地向我挥手,腿脚不灵便的他连走带跑地扑向即将发动的汽车,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蓝布包,嘴里喊着,等等,等等!把这个带上。
我停下来,父亲蹒跚着赶过来,把布包塞到我手里。他说:这把麦子你带着吧。我愣住了,以为听错了,赶紧问:带什么?父亲说:一把我亲手种的麦子。我感到有些好笑,我在城里工作,又不种庄稼,这么远的路,带一把不起眼的麦子干嘛?
父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缓缓地说,想家的时候,拿出来看看,闻闻麦子的味道,心里会舒坦些。父亲的举动,让我觉得有种不可理喻的拙愚。
乘客都上齐了,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着我上车。我把麦子装进包里对父亲说:阿大,你回去吧。你们不要担心,我会常给你们打电话的。
车发动了,我看到父亲还站在街边,不停地挥手。汽车渐行渐远,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潮水般的人流车流中。
两天后我回到了南方的家里,打开包裹,随手就把那包麦子扔在阳台上。
时间久了,我也忘记了那包带着土腥的麦子。
或许是远离家乡的缘故,每到节假日,我总会莫名地感伤,尽管自己工作生活的环境比起故乡的环境好多了,但总觉得心里缺少些什么。有段时间,由于俗世的牵绊,我的状态不是很好,困顿的时候常常给家里打电话。每次通完电话,父亲总要问他给我的麦子是否放好了,并提醒我把麦子拿出来经常晒晒,不要生霉。
有次通完电话,想起父亲的念叨,就从阳台上拿出那包麦子,在灯光下铺开。金黄的麦粒一粒一粒,仿佛一颗颗来自远方的眼睛,慈爱地盯着我,我想起了父母土地一样的容颜,想起了故乡那些埋头躬耕的人们。我捡起几颗麦子放在鼻子下嗅嗅,土腥里和着淡淡的麦香,是太阳的味道,土地的味道,也是父母的味道,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脑海中勾画出一副水墨画:虫鸣禽唱,河流汤汤,风吹野旷,霜冷瓦上,月明窗廊。
我顿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是感伤,亦是幸福。蜗居城市,我还能拥有一把来自故乡的麦子,每一粒麦子里栖居着故乡。一粒粒麦子是故乡的版图,河流不知疲倦地奔向远方,父辈一天天走向岁月深处。深蕴其中的风一天天吹着,顺着季节的脉络,吹熟了庄稼,吹老了村庄,吹老了村庄里的人们。一茬又一茬的庄稼种了又收,一辈又一辈的人走了又回。四季的册页里,庄稼是最重要的篇章,为这些庄稼忘我付出的人们还在村庄,而他们的后辈一个个离开村庄,奔赴远方,在城市的屋檐下改变命运的走向。我不知道,在城市的几何形状下,当一缕忧伤卷着麦香,找寻着属于他们的梦想,喧嚣的世界里,是否会有一方田垄为他们开怀?
每一粒麦子里栖居着一颗颗柔软的心,麦子脱掉了锋芒,像故乡被岁月脱去了盛装;麦子赤裸着捧出全部的体香,就像父辈攥紧双手,在艰辛耕耘中给我们全部的爱和希望。
此后,困顿、倦怠、感伤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在故乡的车站父亲给我一包麦子的情景。我终于明白,父亲明知他的儿子在遥远的城市有新的生活方式,还是固执地给他一包故乡大地上的麦子。
谁也无法还原从前,而一粒麦子就能让你轻易回到从前。这不仅仅是自然之力。一把麦子,是圣物,也是俗心。想必在泥土地上生存了67年的父亲赠给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儿子一包麦子,就是让他不要忘记故乡的恩典吧。
节节高摘自《辽宁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