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 马路戏剧
时间：2019-02-10 05:29:33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看车走路”,差不多已经成了中国人过斑马线的新习惯。 作为代步工具出现的小汽车,已经成为炫富一族的标志性符号。驾驶一部好轿车,几乎可以取代胸大肌、神奇、性感,胜过古时“骑马倚斜桥”之勃勃少年,博得“满楼红袖招”的效果。速度是身份的象征,硬鼓鼓的财富,催生一股发飙的激情,“富二代”们脚踩油门,奔驰在阳关大道上。
区分车主的能耐是一门相当深奥的学问。为了简单易行,人们仅依据车的贵贱行事:见到奔驰、宝马之类,赶紧鞠躬礼让;如果是宝来、富康之类,不妨伸伸懒腰,放慢节奏;倘若碰到瘦小的经济型轿车吉利、奥拓,那就底气十足,准备对峙一番。在老百姓眼里,马路上不是车的海洋,而是一个品种齐全的动物园。里面有恐龙、鳄鱼、眼镜蛇,有虎、豹、狼、狗,还有羊、猪、鸡。人们已经下意识地将车拟物化,依据对应的动物,决定自己该如何过马路。
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在中国引以为豪的支柱工业蓬勃发展之际,行人已经从马路退缩到绿地、过街桥和地下通道。若能长出翅膀,他们早就翱翔在祖国的天空了。
每天都有人倒在斑马线上,他们无端消失的生命化为都市报纸上一行不起眼的标题。飙车,酒醉驾驶,早已司空见惯,人们为何只揪住杭州不放?
对杭州的苛求是非理性的,因为这绝不是中国最不安全的地方,武汉、重庆、成都等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奥妙在于,这里是凸显财富对立的符号性城池。浙江是中国最富裕的省份之一,富人视好山好水的杭州为自家后花园。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贫富悬殊格外刺目。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命抵不上富人家一个小小的车轮,或者小姐手里的LV手提包。
第一个肇事者出现时,斑马线、“富二代”与大学生,构成了主导舆论的关键词。遗憾的是,在受害者亲属现实的金钱取向面前,人们的复仇心愿完全落空。两个多月后,第二个靶子适时地出现了。这个倒霉蛋带给人们更强烈的复仇心理:肇事者的父亲为董事长;肇事车――一百多万的名车“卡宴”也令人眼馋;而最让人可发挥的地方是,酒醉驾驶的公子身旁,依偎着一个性感、冷酷的妙龄女子。嫉妒的成分凑齐了:财势与美色。
马路提供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戏剧平台,中国社会的两大阶层在此厮杀。有钱人缄默不语,老百姓冲杀上阵,媒体充当急先锋。生旦净末丑,一应俱全。
民意调查结果显示,主张严惩的多为无车人,呼吁从轻发落的大多是开车族。
这种阶层斗争,阵营对垒似乎很分明。但角色转换却异常迅疾,转瞬间,一个隐忍的行人就有可能成为飙车杀手,一个温柔的开车者则会成为他人的牺牲品。在谴责无良开车人的中间,有多少违规行走的行人?
无规则的生存智慧让我们一个个变成了人类的敌人。不自知,还自以为是。
开车人不守规则,各有依恃。
行人以犯规为乐子,骨子里流淌的是法不责众的流氓之血。
交警不执法,是因为难以执法。
最尖锐的矛头指向行将失效的行政治理。对法的不信任,对公平正义的绝望,导致人们蔑视一切准则。斑马线失守,便是社会心态的真实写照。置身于动物丛林,全靠自己的反应保全性命。斑马线仿佛是非洲大草原上斑马每年必经的险恶之河,总有无数埋伏着的鳄鱼,会咬断无辜者的脖子。
弱势阶层或许还有一个乐趣,那就是观赏马路上的风景:汽车的角力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场景。大货车最威猛,开起来一副滚刀肉的架势,摁紧喇叭一路狂奔;公交车次之,因为披着公家的虎皮,视红绿灯为摆设;小车里,首推挂着各种特殊牌照的官车、军车、公检法车,他们在路上的姿态就像在官位上一般,浑身透着一个“霸”字――当然,坐在里面的官吏未必全都如此,可能只是司机的做派,但司机如此,也想象得到旁边大官人的气势。
我曾看见,在北京东四环的超车道上,一个挂小红旗的黑奔驰,嘟嘟着死追前面一辆私家车,被追的犹如慌张的兔子,埋头狂蹿,喇叭里发出绝望的哀鸣。路上汽车的行状,活画出当下社会的世相图。这样的景致有时稍许能慰藉一下无车族那颗激愤的心。
【选自《FT中文网》本刊有删节】
题图/自我约束/Stanila Livi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