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争政治下的一曲哀歌_美国政治体制
时间：2019-02-12 05:40:48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关键词：秦观 党争 心境 词境 摘 要：从绍圣元年到元符三年，随着党争政治打击的加剧，秦观被从京城一路贬迁至杭州、处州、郴州、横州、雷州，随着生存环境不断的恶劣，其词境和心境亦逐渐变得沉痛凄凉。通过考察此期秦观生活和创作的过程，可领略此期秦词的词境特点及变化轨迹，观照出政治环境、生活遭际对秦词创作面貌、创作心境的重要规定意义。
一、被贬出京
元 八年已垂帘听政八年之久的高太后薨，哲宗亲政。哲宗十七岁登基，但登基后一直受到保守旧党的冷落，大权亦一直掌握在高太后和众大臣手中，长期的隐忍使他对主政的旧党十分不满，绍圣主政后旋即发动了罢黜旧党，以恢复神宗熙宁、元丰间新政为旨的运动，史称“绍圣述绍”，朝廷于是又重演一幕“元 更化”的政治运动，但此时的新旧党争已从熙丰变法时期的政见之争、“元 更化”时期的打击报复转变为新党对旧党的政治清算，政局在酝酿着巨大的变化。新党蔡卞、章醇、蔡京、张商英等人相继回朝主政，在短短的一两个月里，便将三十多“元 党人”全部贬黜，对元 旧臣，已故的夺其谥号，追贬官衔，生者一概贬到南荒之地。如旧党名臣刘挚绍圣元年被贬靳州，四年新州安置，同年十二月死于贬所。吕大防在绍圣元年知永兴军，四年责授循州安置，四月卒于贬所。苏轼绍圣元年贬定州太守，同年罢任贬英州，后被贬惠州、儋州。在新党对旧党进行大肆报复的运动中，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当然在贬黜打击之列。
绍圣元年八月秦观被贬离京，当时的他尚未体验到党争打击的残酷性，从京华到外放为官的人生落差虽使他有荣辱之感，但也只是心中一种难言的迷惘和忧伤。我们看他此年的词作《望海潮》（梅英疏淡）和《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等：
梅英 淡，水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驰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柳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元 初，在京的二苏和“苏门四学士”等十六人曾参加了驸马王跣在府邸西园举办的文人聚会，在此盛会中文士们风流俊朗，意气豪发，饮酒作诗，被传为一时文坛佳话，史称“西园雅集”。此亦成为少游元 期间较为畅达惬意的为官生活的一个代表和缩影，元 之后经常出现在他的回忆之中。此词为离京前所写，写到了往日与朋友俊游、雅集的幸福时光，如今的寂寞和追忆，表现了对时局变化的荣辱感慨和对前途的迷茫，传达出一种希望淡出仕途、归老家园的心绪，从词中弥漫着的忧伤气氛可以感受到词人当时寂寞感伤的心情。再看另一首《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游，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此词中亦抒写了对京城生活的留恋、对时光逝去的无奈和对大难将至的担忧，心中充满不安和忧愁，词境暗淡伤
感。
二、苦难的积聚
绍圣二年四月，御史刘拯弹劾秦观：“元 修先帝实录，以司马光、苏氏之门人范祖禹、黄庭坚、秦观为之，窜易修改，污毁先烈，愿明正国典。”（《宋史》卷三五六）称秦观为浮薄小人，影附于轼，请求正轼罪建议 观职任，以示天下后世。于是，朝廷追回了他为杭州通判的前命，贬监处州酒税。秦观在处州处处受人监视，心境愁闷，有词《千秋岁》（水边沙外）可代表他此时精神状况：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鹰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 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青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此词对比今昔之处境不同，虽然仍以回忆西园雅集为主线，但与之前创作的《望海潮》（梅英疏淡）不同，《望海潮》主要显现一种思念过去、昔日不再的忧伤，“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的迷茫忧愁，词境深婉忧伤，而《千秋岁》词境则使人感到哀伤沉重，“飞红万点愁如海”形象地诉说了此时他心中的愁闷，词中秦观把愁思比喻为大海一样无边无际，难以平息。关于此词悲怆的意境，宋人曾季狸在《艇斋诗话》中有这样的记载：“方少游作此词时，传至余家丞相。丞相曰：‘秦七必不久于世，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已而少游果下世。”曾敏行《独醒杂志》亦有：“少游谪古藤，意忽忽不乐……一日饮于郡斋，少游作《千秋岁》，夷甫揽至‘镜里朱颜改’，遽惊曰：少游盛年，何谓言语悲强如此？……归谓所亲曰：秦少游气貌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世也。未几果卒。”秦观内心陷于失意、无助和悲凄难以自拔，无法排遣，只有通过自己词作而释放出来，当时文人被此词所蕴含的巨大悲情所震撼，以至于认为词人心理已经偏离正常轨道，将不久于人世，可以看到被贬处州此事对秦观当时精神面貌的沉重打击。
在处州二年中，秦观担任酒税一职，负责到市场收取酒税、鱼税，因为官小且是外放，一直没有固定居所，只好居住在一座名叫“水南庵”的寺庙中，生活冷清寂寞。他的《处州水南庵二首》诗中曾记载了这一时期的生活境况：“市区收罢鱼豚税，来与弥陀共一龛”，“偶为老僧煎茗粥，自携修绠汲清泉。”在新党耳目的监管之下，为了不因言获罪，秦观生活得非常小心，经常以读佛书度日，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如此谨慎，政敌还是紧盯不放，无中生有，再次以莫须有的“读佛书、败坏场务罪”在绍圣四年将他贬往更加偏僻的郴州。《宋史•秦观传》有这样的记载：“使者承风望指，侯伺过失，既而无所得，则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郴州。”（《宋史》卷四四四）王明清《挥尘余话》卷二记载亦有：“绍圣初治元 党人，秦少游出为杭州通判，以其修史诋毁，道贬监处州酒税。在任，两浙运使胡宗哲观望罗织，劾其败坏场务，始送郴州编管。”“编管”为宋代的一种刑律，即除去名籍，贬谪州郡，编入该地户籍，由地方官吏加以管束。在接到这样诏书后，秦观深深感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已预料到了前途会更加险恶，于是他把家小留下，只让儿子秦湛随从南行。被贬途中，舟经潇湘时，秦观创作有一系列词作，抒发了当时的心绪，代表作有《阮郎归》（潇湘门外水平铺）和《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先看《阮郎归》一词：
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踯躅，有人偷向隅。挥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余。人人尽道肠已断，那堪肠已无。
这首词中，词人描写了红妆少女与自己离别的悲伤场面，虽字面表现了伤别之情，实则抒发了自己被无端贬黜、被迫害的愤懑和极度的伤心，“人人尽道肠已断，那堪肠已无。”显现了他极度痛苦的心情，词境伤痛至极。
看另一首《如梦令》：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此词亦写于经郴阳道南迁的旅途中，当时已是冬天，词人住在破败的驿亭中，夜不能寐。词中虽无自我感情的抒
写，但写实的景物和场面烘托出了凄清悲怆的心境，无言地诉说了当时词人屈辱的生活状态和夜不能寐的精神状况，传达出了词人极度的精神痛苦。
三、绝望与消亡
然而打击还没有结束，绍圣四年二月秦观又被编管横州。《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二记载有：“绍圣四年二月庚辰诏：郴州编管秦观，移送横州编管。其吴安诗、秦观所在州，差得力职员押伴前去，经过州军交割，仍仰所差人常切照管，不得别致疏虞。”从这封诏书可以看到朝廷对于已经被贬的新党异己没有放松丝毫警惕，一直严加防范。横州距离郴州路途遥远，郴州属当时荆湖南路，在今天的湖南郴县，横州属广南西路，为今天的广西横县，从绍圣元年离开京城开始，到绍圣四年被贬至郴州、再贬横州。四年里四次被贬，越贬越远，且此次是被作为囚徒羁押赴横州的，秦观心情变得更加恶劣，长期以来集于内心的莫名悲愤使他写下了著名的《踏莎行》（雾失楼台）一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园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为凄厉也。”清楚地道出了此词凄厉的词境特点。王士祯在《花草蒙拾》中云：“‘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千古绝唱。”秦观此词悲慨凄切，动人心魄，深深感动了东坡，东坡曾在扇面上题跋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以后，大书法家米芾得到秦词、苏跋，感慨万分，手书了秦词、苏跋。南宋咸淳二年，米书被刻于郴州苏仙岭西南麓的白鹿洞石壁上，秦词、苏跋、米书合称为“三绝”，今天此“三绝”碑尚在。
元符元年秦观被贬到横州，寄居在城西海棠桥一祝姓人家，终日饮酒买醉，心灵已近乎麻木，试看他此期创作的《醉乡春》（唤起一声人悄）一词：
唤起一声人悄。寝冷梦寒窗晓。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社瓮酿成微笑。半缺椰瓢共舀。觉倾倒，急投床，醉乡广大人间小。
词中描写的春天美景已经无法激起词人丝毫欣赏之意，词人只有在深醉不起中才感受到一丝心灵的安宁，“醉乡广大人间小”与“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的强烈对比营造出了一种震撼人心的悲怆意境，展示了当时词人心中无可告白的苦痛和绝望。
到了九月，政敌又给他了致命一击：《宋史纪事本末》卷一○二“逐元 党人条”云：“追官勒停横州编管秦观，特出名永不收叙，移送雷州编管，以附会司马光同恶相济也。”在被贬前秦观对自己的才学抱有强烈的自信，对自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能出将入相建功立业，能“流声无穷，为计不朽”（《后山居士文集》卷十六，《秦少游字序》）。绍圣三年被朝廷除名后，秦观对重返仕途已经无望，只愿能保全性命回到家园度过余生，此年的《祭洞庭文》文中曾云：“乃愿神祝，早被天恩，生还乡邑。”（《淮海集笺注》卷三十一）但此次的“永不收叙”诏令不但彻底了断了秦观的仕进之念，也使他失去了继续生存之意。同年他自作挽词，列举了他死后出现的种种惨状：“……婴衅徙穷途，茹哀于世辞。官来录我囊，吏来拣我尸。藤束木批棺，蒿葬路旁陂。家乡在万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淮海集笺注》卷四十）满纸悲语，令人不忍卒读。
就在旧党在新党权贵的倾轧下命悬一线时，政局却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元符三年正月，哲宗崩，徽宗即位，向太后同处分军国事，大赦天下。朝廷已在诏苏门中人北归，二月朝廷诏秦观为宣德郎，令移英州，未赴，四月诏移衡州。六月东坡过雷州与秦观相会。对已有的命运转机，秦观麻木的心灵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喜悦，此年在与东坡相会时作《江城子》（南来飞燕北归鸿），从中可看出他对万事漠然的心态。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会后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词人满腹伤情已无从说起，只有以酒代言，“会后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传达了对未来、前途彻底的无望。少游一生追随东坡，矢志不渝，漂泊中师友相见本是一件令人惊喜的事情，但破碎的心中已难以激发起任何涟漪，全词充斥着一派凄冷枯寂的气象。此词为秦观人生中最后的一首词，同年七月秦观自海康北还，八月即卒于北归途中的藤州光华亭下，终年52岁。
四、余 论
秦观一生诗文词兼工，其诗文数量多，内容广泛多样，有写景、述志、记事等等，包含了丰富的社会内容，其词则“专主情致”全部用以书写个人心迹，乃私人化的性情之作。且秦观以心为词，其词被人称为“赤子之心”。清人冯煦在《蒿庵词话》中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李清照的《词论》亦曰:“秦词专主情致少故实。”词对于秦观而言是他心态、情致的集中反映，真实、全面、深入地表现了他内心世界的喜怒哀乐。贬谪时期的秦词有26首，内容均是抒写自己被贬后难言的凄楚之情，首首悲凉凄冷，感人肺腑，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词境愈发悲凉凄厉。
秦观秉承了宋代文人关心国事、素有大志、以保国安邦为己任的优良传统，他在元丰、元 年间曾作有大量的政论、兵论，积极为国献策，参与时政。其为人豪隽慷慨，忠贞不移，才思敏捷。苏轼曾在王安石面前称赞他：“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黄庭坚曾感慨秦观的文采风流，在《病起荆江亭即事》一诗中评曰：“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黄山谷诗集注》卷十四）以上通过考察少游元 八年被贬后词的创作历程、词境特色及嬗变的过程可以使我们清晰地窥见无情的党争打击是如何摧残一个文人的心灵，一个风神俊朗、“对客挥毫”的英才是如何“遽丧灵宝”，一步步走入困顿、无望和麻木，走向了消亡。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牛卫东，文学硕士，河南科技大学讲师，从事古代文学、文献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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