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山水路【迢迢山水路,悠悠游子心】
时间：2019-02-12 05:29:12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关键词:游子 乡愁 心路 梦想 摘 要:敏感孤高的中国文人,在千年不变地遵循着一个游子的生命轨迹――离乡、望乡、思乡、还乡,这个轨迹,若隐若现贯穿在千年的华章之中,在此轨迹之中,游子内心对故乡的思念也由淡至深,渐渐丰醇。
华屋山丘,沧海桑田,悠悠华夏文明倏忽而已千年。览阅典籍,穿梭于千年的时光长廊之中,我们不难发现,敏感孤高的中国文人,究其一生都在遵循一个游子的生命轨迹――离乡、望乡、思乡、还乡,这个轨迹,如草蛇灰线,或隐或显,贯穿于雕绘满眼的华章之中。游子,作为中国古代文人的剪影,婉转低吟在古典诗歌的舞台上。他们浪迹天涯,宛若风中的树叶,倏忽而上又倏忽而下,是无根的飘摇浮萍,是失去泥土依托的芬芳兰花,伴随着流浪中种种悄如烟花盛开又湮灭的机缘,或喜或悲,内心承载了无限情思。那么,就让我们怀着悲喜与同情,曲径通幽,细细走进这些游子的心灵深处,寻访他们走过的心路历程。囿于学识,在这里权做浅尝辄止的探讨,不知画眉深浅入时无。
一、为功名走遍天涯路①――离乡
正如《红与黑》中雄心勃勃的于连・索黑尔,从外省的农村奋斗到省城巴黎,面前的道路只有拿破仑军队的红色军装和教士的黑色道袍一样。我国文人,在古老帝国旺健的生命周期中,能够实现自己才华的价值空间,亦无非是战场和科场。而此随即便会带来边塞和宦游生涯,从而文人到游子的角色转换也就必须完成。为了心中的梦想,这些来自远方的召唤,如春风里万物复苏,蠢蠢萌动的丝丝暖意,炫亮了文人的心怀。气象万千的太平盛世,尚且“端居耻圣明”(孟浩然《临洞庭湖赠张丞相》);更无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炎武《日知录》)的多事之秋。浸染儒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念既久,寒窗苦读十余载,焉有不牛刀小试的希望和憧憬?更何况书中自有颜如玉,自有黄金屋,自有万盅粟!像西方一首著名的游行诗所写:船驶过大海,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派灿烂,从此我要与世人周旋。临别的号角已经吹响,为了各自的远大前程,游子满怀着仗剑行游的激情,告别慈母知己,离开了家乡。
试以下两首诗为例分析: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高适《别董大》
上篇首写风烟滚滚,缭绕城阙,苍茫暮色之中,函谷五津、三秦,这些凝结着历史厚重的景物渐行渐远,丝丝的伤感好像呼之欲出,但作者笔锋一转,“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曹植《赠白马王彪》),更何况“恩爱勾不亏,在远分日亲”(同上),故无为作小儿女状,一枝梨花春带雨,泣涕零落满衣裳。
下篇首写黄沙漫道,朔风肆虐,映蔽红日白昼,萧索之情若隐若现,暗暗潜伏,同样由于作者笔锋的回转,转而抒写心中敢叫日月换天地的洒落豪情,游子吹落身上的纷纷雪花,抖擞前行,前面的风景依然独好,未来的朋友值得期待。
通览此两首诗,没有儿女情长的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没有慈母严父的婆娑泪眼,没有高山流水知音的牵衣不舍,相反,有的是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壮志豪情。诗人心中的自信一览无余,激昂的胸怀汪洋恣意,言语洒洒落落,大开大合,明畅愉快!
二、望帝春心托杜鹃②――望乡
羁旅征途之中,春堤杨柳,夏沼芙蓉,秋山修竹,冬涧孤松,景色美丽殊人。但随着离乡路途的渐行渐远,所经人事的愈行愈多,这些美景在游子目触之中,慢慢渲染上了点点怀愁与伤感,这怀愁与伤感,天上人间,去来无迹;似国画山水中氤氲的水墨,轻轻浅浅,却正是那安静的底色。在游子的流浪生涯中,有谁没有经历过月下起舞弄清影,且伴酒樽低唱的失落?有谁没有经历过烟波浩渺江渚之上,孤守夜雨十年灯的苦楚;又有谁没有在悠悠黄沙漫道,西风瘦马,独自品味过那份荒凉和萧索。长安居不易,塞外多苦寒,更何况“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高适《封丘县》)。游子路上的种种艰辛,本不足为外人道也,而奋斗路上的种种辛苦,对家园若隐若现的思念,便投影在了一系列闪烁其词的美景描摹
之上。
试以下两首诗为例分析: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枫桥夜泊》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宿建德江》
上篇:好美的景色!月落树梢,霜霞满天,江面上的渔火似点点水钻石俏皮地闪烁在游子深情的眸子里,夜深时分,钟声划破黑夜的寂静传到游子耳际,那么的浑厚凝重,又是那么的令人黯然销魂。下篇:江水澄澈如练,抬望远处,原野空旷,高矮树木稀稀疏疏、错落有致,在这安静的暮色时分,月亮的倒影在悠悠地飘摇在江中,自有轻纱笼月,助静侵愁之感。
通览此两首诗,所造意境都如水墨画般清新淡雅,但在这单纯精美之下,有股淡淡的,欲说还休的哀愁浸润在游子周遭的美景之中。这哀愁,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睫前。令我们掩卷惝 ,空逞无限迷惘依恋之思。
现代诗人汪国真曾道:“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也许,这是风雨兼程中,游子在品尝孤寂之后,仍坚守当初选择和承诺的一个心灵注脚。
三、梦里依稀慈母泪③――思乡
岁月无痕,红尘往事像燕尾点水,虽曾激起涟漪无数,终归渐渐散去。漫长的游子路中,求学、宦游、干谒,每天都有故事在上演,在发生。在经过了纷繁芜多的人事变更之后,回首向来萧瑟处,蓦地发现,人世因缘际会,原来邂逅与寂灭,比邻而息;原来种种际遇,会悄然绽放绚烂如烟花,也会倏忽飘落轻盈似飞鸟。很多人和事,虽则此情犹可成追忆,只是当时就已惘然。空留游子伫立西风之中,枉自嗟叹。在这当中,成功的游子,“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王安石《登飞来峰》),独守一份灿烂的孤独,千金易得,知音难觅,没有知音的相守,便纵一日看尽长安花又如何?失意的游子,“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高适《封丘县》),坚守着鸟入青云倦亦飞的执著,但对曾有过的浮生悠悠的自在时刻的渴望,也在心海中渐露出冰山一角。此刻的家乡,在游子频繁回首中,显得高大包容,如大地之母该亚,向疲惫的游子张开温暖的怀抱。那里才是灵魂和身心的栖息之所,是归去来辞的桃花源。质言之,一切的一切,都期待着游子的华丽转身,返回恬静淡泊的家乡。这一时期游子的思乡之情,不再闪烁,不再朦胧,而是在抬首回眸之间,就已表露无遗。
试以下两首诗为例分析。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
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薛道衡《人日思归》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静夜思》
这是两首耳熟能详,可悉数家珍的诗章。上篇:入春才七日,对比离家已二年之久,回乡的思绪先于花开,步伐却落于南归的大雁。心中的急切与行动的不自由,对比昭然。下篇:皎洁的月光映照在床前,似斑斑秋霜初上,披衣下床,而思乡之情,便洋溢在这简单的举首低回之间,可谓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通览之,两首诗感情丰沛饱满,均为深情之作。没有惊人之语撩拨内心,却让人感受到真实的震撼,“譬诸涧溪水本清浅,石见水上,激流成湍,声闻远谷;而长江大河,水深难测其底,万里奔流,转无声息;情之深犹水之深耳”④。读者涵泳沉酣,流连忘返之际,细细品味游子思乡的深情。
四、鸟倦飞而知返⑤――还乡
多年以前,西方诗人华兹华斯曾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拂去尘世的喧嚣和躁动,曾经在意渴望的功名利禄,如夕阳下的挽歌,点点都已随风飘散。好似一场大梦终于醒来,领悟了“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罗隐《咏蜂》),明白了原来很多事情是强求不得的,“万事原来都有命”(吴敦儒《西江月》),也许回归故乡是最好的选择。“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王维《酬张少府》),在外奔波的游子,或归隐,或辞官,还乡之旅在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启程了。略带着激动和忐忑,“儿今远归来,无米亲亦喜”(吴野人《送吴眷西归长林》),慈爱的亲人在等待,“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乡人”(袁枚《随园诗话》卷一),种种际历,知己固然可理解,乡人的期盼如何辜负?况且近来人事半消磨,家中的一切可都还好?还乡之旅上的游子,内心的情感风气云涌,波谲万千。
试以下两首诗为例分析。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回乡偶书》
岭外音书绝,经年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宋之问《渡汉江》
上篇:少年离家,暮年返乡,乡音未改,白发已生。面对花儿般鲜艳的儿童的笑问,游子却怅然若失,对自己身份回归的一种怀疑。下篇:岭外苦潮之地,乡音已断多年,迢迢归来途中,家中的消息到底怎样?丝丝惶恐和不安向游子袭来。通览此两首诗,游子内心的情感,已超越了单纯的快乐和伤悲,经历诸多苍茫变换之后,游子的还乡在寻求一种自由身份的回归,一种恬淡生活的回归。只是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曾经的执著和坚守,做优雅的否定。
一个生命的轨迹业已完成,另一个新的征程即将展开。遥远的苏格兰有首民谣《风之花》:“风之花/父亲对我说别走进它/他说他总有些害怕/但他说他迷恋它/风之花/美丽的风之花/我急切的要抚摩你/贴近脸颊靠近你/如今我已无法自拔/所以,孩子,听句劝告的话吧/风之花/古老的风之花/它的美丽迷惑了每一个带着梦想的年轻人/久久徘徊在它身旁/而我爱你/古老的风之花。”
古老的风之花,是我们每个年轻人心中的梦想,尽管有父亲的忠告在前,我们还是忍不住要靠近,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们好奇地张望着,憧憬着。风之花依旧在心中摇曳,所以我们依旧会如同先人一样情不自禁。
离乡的故事依旧在继续,游子的心路历程依然在被体验被感知。只是那些飞逝的欢笑和无法抑制的泪水,虽已成为过去,却永远不能被忘怀。若有幸有一组诗能连接起这遥远的回声,那么他们打下的烙印就会更加深刻。游子思故乡,因为先人的华章而得以保留,而我们也得以怀着悲喜的心情来重温这段温暖的心灵之旅。
作者简介:孟羽中,南京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博士。
① [元]薛昂夫:《山坡羊・述怀》:“大江东去,长安西去,为功名走遍天涯路。”
② 李商隐:《锦瑟》。
③ 鲁迅:《南腔北调集・为了忘却的记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
④ 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之四,北京出版社,2003年版。
⑤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参考文献:
[1] 袁枚.随园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