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血【老城纪事：荒唐的鸡血疗法】

时间：2019-02-08 05:40:25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时间老人走到1967年，老百姓已经精疲力尽，当权者也在想方设法提高斗志。全城日夜处于这种喧嚣混乱之中，加上买菜难，住房难，不上班，在家里聊天、做家私、打毛衣，月底才拿二三十块钱，老百姓厌了。
　　不知哪里传来消息，北方许多城市的人已经开始打鸡血针，特别补身。先是父亲告诉儿子，大姐秘传弟弟，再是街坊互传，从西关到东山，越秀到河南，全市都欣喜若狂了。传说是某部队医院发明的，有特大功效。鸡血针隆重登台后，立即全民上阵。据亲历者说，打鸡血针，是用煮蒸消毒过的针筒，从鸡�下把鸡血抽出来，每次几十到一百毫升，注射到人体的肌肉里，每周一次。只要这样，液体蛋白的免疫反应就可以进入人体，对好多疾病都有治疗作用。当时的宣传是，对脑中风、半身不遂、妇科病、不孕症都有疗效，脸色能像鸡血般红润；后来，“疗效”进一步扩大，牛皮癣、脚气、痔疮也可以治，这些病当然不是人人都有的；可再后来，连咳嗽、感冒都可以“防治”，于是，你无法不参与、不重视。越容易迷信的东西，越容易蔓延。那时，从东北的漠河一直到海南，全国的人像中了魔一般，大到大医院，小到卫生所，到处开辟打鸡血针服务。尽管那时既没有卫生部又没有科学机构出来澄清，这种巫术般的治疗方法与甩手、红茶菌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一位自称八十六岁的老教授，给当时一位著名人士写了一封信说：“我从五十年代开始致力于研究鸡血针的效用，尽管遭多年的非议，但我意志坚强，相信打鸡血针能为人民服务。我也一直在打，相信能活到一百岁。”从“誓死捍卫”的高昂口号中坠落到“人人打鸡血针”，是老天爷对当时的政治运动的讽刺吧。
　　住在龙津路的杜先生，还记得他亲身碰到的事：老父亲患肝病多年，靠中药维持着，时好时坏。这回，一听说鸡血针有特效，他立即从农民手中买了一只长相漂亮的小公鸡，红冠、黄毛、爪子金黄色，带回家就自己动手。针头刚插进鸡腿上，那小公鸡立即呈现出凶相，强有力的小腿蹬蹬两下――针管摔在地上，碎了。还好，鸡血打不成，鸡汤还挺美味补身。杜先生笑了：“直至现在，吃鸡的时候还想起小公鸡浑身战颤的情景。”
　　当时，更多的人怀着攀登者的虔诚心态继续前行。卫生院门口都排着队，每人手上提着一只公鸡，或网兜、或菜篮，一会儿这边啼叫，一会儿那边打鸣，情景确也热闹。地上就不敢恭维了，鸡毛、鸡屎，弄得一塌糊涂。但群众的宏愿，什么力量都阻挡不了，一个个被鸡血灌进了身子，怀着美好的梦想回家！人们在队列里，讲着“隔壁二叔婆”针后的辉煌，越谈越兴奋，哪怕“最新指示”发布，也懒得像后生仔那般去游行庆祝了。有一位打鸡血针的人这样回忆：“一天放学，回家时看见胖胖的父亲趴在床上，妈妈拿着玻璃注射器，里面装着鲜红的液体，往父亲屁股上扎，当时我的心立刻噗噗跳，父亲有病让妈妈扎针也是常有的事，可是针管里好像是血，撞鬼了！妈妈发现我的异常，笑了，‘哈，你不看街边的人，个个讲养生之道，鸡公仔血气旺，打进身体最好。’我才发现，床边绑着一只精灵的小公鸡，它正东张西望，想找吃的，房间哪有啊！到爸爸坐起来的时候，他满脸轻松：‘如今小公鸡难找，满街的人都想长命百岁，这只鸡是托隔壁那新三宝之一（新三宝：司机、医生、猪肉佬）的司机到从化买的，那里的农民不信这个。’好啊！否则广州到从化车票一元四角七分，还要跑到小北铁路旁的郊县车站，难啊。还没等我问，爸又叹了口气：‘每只鸡只能抽一次血，再抽就没用了。’我暗自高兴，好久没闻过鸡肉香了。啊，美极了。”
　　街坊们住在小巷，朝见面，晚见面，有什么事一条巷里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姓沙的护士，在卫生院工作，一天有邻居拿着鸡上门央求她打一针，她也爽快，刹那间做完了。没想到隔墙有眼，加上社会大课堂的渲染，周日那天竟然还排了队，足足七八个人，每人手提一只童子鸡，弄得一地鸡毛鸡屎，好不沮丧。那时候，广州好些卫生院都设置替居民打鸡血针的服务，到了人人谈鸡血针的地步。东山上午发生的事，西关下午就知道，第二天已经让北京、上海都知道了，政治运动那种快捷的传播速度，此刻都运用到鸡血针上。
　　到1968年，大概十个月左右，不知哪里又传来坏消息，某地有人打了鸡血针，被请去见阎王了。这一吓非同小可，人人都想多活几年，噩耗终于很快把广州民众的热情遏止。因此，无数小公鸡的性命得以延缓。
　　有人指出，鸡血给疯狂的人们注入诡异的激素，民众的血崇拜来自嗜血的文化天性。自从这个疗法盛行之后，人们就像都打了鸡血，无限亢奋；这十个月，也刚好是这次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最疯狂的十个月，如何解释倒是一个难解的谜。
　　【原载２００７年１２月１６日《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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