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忧思的边际

时间：2019-02-09 05:36:46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早先，我在一家文学杂志社当编辑，有缘与小宋相熟。他住在远郊，那里生态环境完好如桃花源，不仅树木繁茂，鸟语花香，而且田野在望，宿舍楼距离浏阳河只有百米之遥，若在夏日黄昏去河堤上漫步，凉风习习，直吹得人微醺薄醉，真个是飘飘欲仙。我应邀去小宋家做过几回客，很羡慕他能居住在一团盎然绿意当中，不仅身心健康愉悦，而且对文学创作大有裨益。小宋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安心书屋”，他的确可以安心读书，安心写作，安心做他的文学梦。然而，时过境迁，现在情况大变。由于城市建设高歌猛进无止无休，小宋的住处周围新修了环城公路，整日黄尘遮眼，废气扑鼻，汽车噪音不绝于耳，他不仅无法安心，连安身也有些难以为继了。他愤懑地对我说：“城市再大又有什么用，竟然容不下这几片绿叶！”
　　倘若小宋的感叹只关涉到个人处境倒也罢了，实际上这是一个缩影。放大来看，一场相当严重的时代病触目惊心，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现代化的狂热，动辄以城市开发为借口，贸然夷平古迹，拆毁民居，破坏生态，污染环境。
　　经历了世纪更迭的莫名恐慌之后，我们至今仍然惴惴不安，即便是乐观者也常常会视“前景未卜”这四个字为头顶的悬剑，面对全球范围内资源枯竭、经济危机、环境的大面积破坏、人口的急剧增长、杀人如麻的艾滋病日益泛滥和自然灾害频仍不断，一位肯对人类前途作深长思考的公民确实很难拈花而笑。人类有长达五千年的文明史，这笔足以自傲的本钱现在已经亏蚀殆尽，我们至今仍然未能摆脱生存危机，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怎能不心惊胆战！
　　“人类的铁足迟早有一天会把地球踢爆！”
　　这是魔鬼恫吓吗？这是盛世危言吗？这是杞人忧天吗？这是庸人自扰吗？不，这是智者的明察，也是仁者的焦虑。生活在十九世纪的人若听到下面这组无情的数字，肯定会被唬得两眼发直，啧啧称奇，疑为天方夜谭，而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人听了却表情淡漠，我们大多数人已对各类统计数据感觉麻木了。
　　人类所掌握的资料颇为惊心地推导出这样一个结论：三百年前全世界人口共计五亿四千万，1987年为五十亿，1999年为六十亿，2008年为七十亿。按目前的速度递增，2025年约九十亿人，九百年后，世界总人口将达到令人惊悚的六亿亿。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即地球的每平方米面积须容纳一百人。地球将变为一艘极度超载的太空船，众人挤塞在一起，艰于呼吸，坐以待毙。二十世纪一百年间，全球总共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和五百余起局部战争，死亡人口一个多亿，战争无疑已跃升为人类幸福与和平最凶残的杀手。此外，温室效应，臭氧层遭受严重破坏，水资源逐年枯竭，物种灭绝，化学污染，食品毒化，核能滥用，艾滋病如瘟疫，贫困如枷锁，毒品如魔鬼的诱惑，自然灾害如家常便饭，更可怕的是，人类生活在国际恐怖主义和全球核战争浓重的阴影之下。有人曾说，“二十世纪的日子我们没有过好，二十一世纪的日子我们更不会好过。”有了这么多的隐患，二十一世纪犹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需溅起一星火花，就会造成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劫难。
　　是时候了，我们必须放慢躁进速度，增强自律能力和反省精神。于人类整体而言，已足够清醒了吗？当然不够，还远远不够。许多仁智之士早已意识到，二十一世纪是一道高坎，人类若不尽快恢复自己的理性，小心翼翼地跨越过去，一旦被这道高坎绊倒在地，就不仅会摔得鼻青脸肿，还会摔得丧魂落魄。
　　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你在一个地方艰于呼吸，艰于生存，便想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去，正像一首流行歌曲所唱，“我们都属于游牧民族”。然而好山好水越来越少，有益于身心健康而又安全的栖息地日益难寻，人类的处境与许多候鸟的处境颇为相似，正陷于“住也无处住，去也无处去”的窘况。
　　前文所提到的小宋最终离开当年的远郊如今的近郊，在更远的郊区买了商品房，但他总担忧哪一天城市开发会拓展到他的新住处，又是立交桥又是环城路，再次毁掉他的安宁。
　　“你希望能有多长时间不被城市包饺子？”我开玩笑地问他。
　　“假如你一定要我给个期限，但愿是一万年。”小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我。
　　【原载2011年6月12日《今晚报・今晚副刊》】
　　题图／无处安身／朱利安・比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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