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心中的幽灵
时间：2019-03-09 05:41:06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一 常文逸做梦也没有想到，15年后他还能遇见高中同学王小霜! 那天他去衣乌巷超市买东西，忽然发现有一双女人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奇怪地回过头来：“是你，王小霜！”
“真的是你!常文逸……”
他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竟是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王小霜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真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
结账时他花了97元，她只花了19元。她告诉收银小姐要打出两份账单来，小姐疑惑地多了一句嘴：“一家子怎么还分开打账单?”
她对小姐的误解没有进行解释，手捂嘴巴笑起来，尔后拉着他走出门去。
“有时间，到我家去串门吧。我家的地址是……”临分手时，她对他说。
“有时间，一定去看你。”他答着。他也想告诉她他家的地址，可是又打住了，他没有邀请她到他家做客。她踏上公共汽车时，回过头向他招手。他看见她的连衣裙下摆被风轻轻掀荡起来。
二
周五的一个傍晚，常文逸第一次来拜访王小霜。王小霜的家住在一幢楼的最高一层，楼房很破旧，楼道的墙壁剥落得斑斑驳驳。常文逸站在王小霜家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敲了三下。
“来啦。”正在做饭的王小霜腰围围裙出来开门，一见是他脸上就灿烂地笑了，“进来吧。”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常文逸这才打量起王小霜的家来。她的家是挺小的两居室，家具没有几件，只有一台18寸的彩色电视机摆在卧室里。他没想到王小霜家里这样清贫。
常文逸一边喝着茶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你们的孩子呢，上学还没回来?”王小霜却说：“我们，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是不要吗?”
“不是不要，我们不能生。”王小霜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可常文逸的心里却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自从那天在衣乌巷超市偶遇后，常文逸大脑里就天天翻转着王小霜的影子了。上中学时王小霜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有很多男同学想与她亲近，可王小霜却与常文逸有了那种朦朦胧胧的意思。可他生性内向，缺少男子汉的进攻性，阴差阳错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工作后，就再没与王小霜联系，一晃就是15年过去了。15年来他置身异地，婚姻搞得乱七八糟不算，还有办公室里的压抑气氛，甚至在这个拥有着700万人口的都市里，他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这些都让他对生活感到了心灰意懒。与同学王小霜的相遇，无意间给他灰淡的生活里吹进了一股清风。
一星期前在超市他俩没有细谈，此时坐下来不一会儿，常文逸了解了王小霜的大概情况。
王小霜是和丈夫7年前来到这个城市的。王小霜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郑远如，很快就结婚了。由于郑远如有个当县长的爸爸，她和丈夫都有好的工作和舒心的生活，然而，随着公婆的突然去世，他们的生活一落千丈。在万般失落中，他们离开原来的县城，来到了连庆市。
王小霜进了一家民营服装厂打小工，郑远如进了启明机械厂，当了一名锅炉工。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没有维系多久，两年前，郑远如下岗了。无一技之长的郑远如，只有找点零活儿干，掏下水道，清垃圾，甚至到火车站为旅馆拉客人，找着什么活儿就干什么活儿……
王小霜生活得不幸福!了解这一切后常文逸心里不由涌出一股酸楚，刚要说点什么，这时就听到有人叫门，王小霜站起来，跑去开门。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王小霜迎上去关切地说了一声：“你回来了……”
常文逸记不清王小霜是怎样向他们相互介绍的了，他只记得进来的男人身体又瘦又长，大热的天还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裤，脸色灰黑，颧骨高挺，鬓角已有了如同荒草般的白发。常文逸还发现，这男人走进屋来时一只脚还是跛的。
这就是王小霜的丈夫郑远如。
三
这以后，常文逸和王小霜的来往就如同久旱突遇细雨的滋润，生长得既飞速又温馨。他最初是一个星期去她家一次，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星期两次，甚至三次。
常文逸在机关里做文书工作，工作琐碎而平淡。他在王小霜面前也从不提起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是近乎于河东狮吼那样的女人，庸俗而又蛮横，他下班回家晚了，甚至有时不回家，她也不在乎。他在王小霜这里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王小霜和妻子，一边是水，一边是火，他感到自己就是一条跳出火坑的鱼。
王小霜的丈夫郑远如，有时找不着工作，就待在家里，常文逸主动和他找话说，但郑远如却不大愿意同他说话。他和王小霜聊天时，郑远如有时就用他那苍鹰般的目光，默默地看他一眼。王小霜也想让丈夫与老同学熟稔起来，有时硬拉着丈夫过来参加他们的谈话。可是他没话可说，坐不了一会儿，就独自走进里屋去，那样子更像一个认生的孩子。
“你爱人，他讨厌我到你家吧?”常文逸向王小霜这样说。
“不是那回事的。他就是那样，从不愿意交朋友，又经过了那样多的风雨，他心情自然不会好。这些他可不是对你。以后他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可别因为这个就不来了啊。”
“我不会的。”
话虽是这样说，可每次常文逸去看望王小霜的路上，郑远如那跛动的身影和他那苍鹰般的目光，总要在他心头萦绕一番。
有一次，常文逸有意无意地问王小霜：“你老家离北宫市很近，你怎么选择来连庆市呢?”
她好像没有思考就说：“因为我听同学们说，你在连庆市。”
他的心猛然被撞了一下，感到自己的脸发红发烫起来。王小霜说这话时正在盆里洗衣服，是她自己的一条连衣裙，两条湿润的胳膊上粘满了洗衣粉沫。那连衣裙是白底的，上面缀满了绿色的荷叶图案。这图案他好熟悉，他记得她中学时就爱穿这样一件白底绿荷叶的褂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喜好始终如一。就在这天夜里，常文逸梦见了他向王小霜求欢，求欢时床上就铺满了厚厚的荷叶。
他再去王小霜家里时，是个挺热的下午，郑远如不在家。常文逸是受了单位主任的气来的，憋了一肚子委屈。主任这次竞争单位一把手的职位败下马来，就把愤愤不平都撒在了部下身上，从他写的一篇调查报告中的几个用错的标点符号入手，冲他大发雷霆。他没敢反击，找了一个空闲，就来到王小霜这里。王小霜这天休班，她刚刚洗过澡，还穿着那件白底绿荷的连衣裙。
“都说世界在发展，可是越发展人的自由空间就越窄小了。”
“别动！”这时王小霜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你这里有了一根白发!我给你拔下来。”
说话间她已站到他面前，身体几乎要贴在他鼻梁上。透过了她的裙子，常文逸嗅到她身体中的一种洗浴过后特殊的气息时，突然就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身。他感到她身体震颤了一下，但没有反对。他站起身一把抱起她来，她的双手也顺势抱在了他的脖子上，闭上了眼睛。他抱着她走进卧室时，一眼发现那床单是崭新的，床单上的印花图案竟是一朵又一朵他熟识的荷叶，铺了满满一床……
四
对于这次的风花雪月，常文逸感到既偶然又必然。
从此，王小霜的家成了常文逸温情的港湾。只是再见到王小霜的丈夫郑远如时，常文逸才生出一丝隐隐的负罪感。
郑远如对于常文逸频频地到家里来，既不表现出亲热，也不表现出厌烦。
有的时候他与王小霜聊着天儿，就会感到有一种阴森的东西从脖梗掠过来，一回头，郑远如就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了，那样子既可怜，又像是隐藏着什么阴险。他肯定知道自己与他妻子的事了!在谁的眼里，自己妻子的同学都是最危险的敌人。
这天，常文逸托熟人给郑远如找到一份烧锅炉的临时工作。听了这个消息，王小霜感激得不得了：“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远如，你也来谢谢人家。”
正在吃饭的郑远如没有抬头，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谢谢。”
常文逸忽然感到自己这种补偿罪过的心理虚伪极了!他想，郑远如是这样一个卑琐而软弱的男人，他伤害这样的男人实在龌龊，犹豫着就想从这个家庭里退出来。“你别走。你别离开我们。”王小霜哀求地阻止他说。
“可是我不能这样地欺负他。我还不如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让他骂我，让他打我。”
“有些事情，明着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们怎么走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常文逸此时表现出无比的烦躁来。
“其实，你高中没毕业，临走时和我说一句话，哪怕不说话，就见一次面，现在我就是你的妻子了，我一直喜欢你……你知道吗，远如他已经不能做男人了……”
王小霜告诉了常文逸这个内情后，常文逸就像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似的，反而像是把他打醒了，他理直气壮起来：眼前这女人本来就是我的，上中学的时候就是了，为什么我们不能亲近?小霜本有着花一样的灵性，鸟一样的举止，为什么这样暴殄天物，让她守着郑远如这个不行的男人……他就这样一路想下去给自己鼓气，就越想得深入了，他更紧地抱住了王小霜绵软的身体。
五
常文逸在机关里逢年过节总要分一些东西，他除了拿回家去一些，留下的就拿到王小霜家里来。起初，王小霜极力阻止，可时间长了，也就随他去了。
这天，单位里又发了一个很精致的不锈钢饭盒，有自动保温和通电热饭菜的新功能，常文逸想起了王小霜的丈夫郑远如，没待下班他就来了，王小霜不在家，只有郑远如一个人。“远如，这个饭盒送给你吧。发的，我用不着，你出外打工时带饭用。”
“嗯。”郑远如走进厨房里去了。
“最近活儿怎么样?下个月锅炉房该你上夜班了吧？”
没有得到回答，厨房里却传出来一阵磨动铁器的声音，那声音咝咝啦啦地让人感觉到揪心。过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接着厨房的门开了，只见郑远如手里竟提着一把雪亮的菜刀朝常文逸走过来。常文逸惊异得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可是郑远如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走到阳台上去了。接着，阳台上传来了菜刀砍木头的声音。
没过多久，又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傍晚常文逸又来王小霜家时，王小霜被服装厂老板韩大嘴留下加班，又只有郑远如在家，常文逸决定等王小霜回来。郑远如没有和他打招呼，他就坐在那里，看起了一张过期的晚报。郑远如先是坐在桌子的一角，低着头在捣鼓着什么，一会儿他走进厨房里去……
嗅到那股又浓又呛的煤气味时，常文逸扔下报纸站起身快步走向厨房，一眼就看见郑远如站在那里，嘴上叼着一支烟，手拿一根火柴，正要去擦燃火柴点烟，煤气灶上的煤气仍发着咝咝的怪叫声音!常文逸一把抓住了郑远如的手腕，夺下他手上的火柴一把将他推倒在一边：“你在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干什么……”
郑远如瘫坐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双枯黄的眼睛看着常文逸。
常文逸关掉煤气灶时，这才看见灶台边刚炒好的一盘鸡蛋，一盘豆角，煤气灶上还有一个小铝锅，锅里是正在热着的米饭。
六
这次之后常文逸苦苦思索起来：那煤气的危险性郑远如不会不知道，屋子里充满了那么大的煤气味，郑远如也不可能嗅不到，那么他究竟要干什么呢？目的只有一个：他要杀死常文逸，杀死夺去了自己妻子的这个男人，并与这个男人同归于尽!常文逸越想越怕，他躺在床上，经常半夜里被一声爆响惊醒过来……
尽管如此常文逸却没有想到退出危险，因为他的整个生命已离不开王小霜了，他觉得他失去了小霜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常文逸没有把“煤气事件”告诉王小霜，可他再到王小霜家里时，已不能心情放松地坐在沙发上读晚报了，听见一点动静，甚至是屋外汽车的刹车声，他都会不自觉地要惊跳起来，他注视着郑远如的每一丝细微的举动。郑远如若不在家，他与王小霜做爱时也开始三心二意起来，常文逸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如同紧绷的琴弦，若有一个调皮的孩子将它轻轻一碰，就会断了似的。
不久，常文逸所在的单位深化改革，开始裁员。主任在会议上的讲话斩钉截铁：“百分之五十的名额下来了。就是说我们的机关要下岗一半人。这样也好，上班迟到早退、喝茶看报、还有背后说领导坏话的小动作，该杜绝了吧。好了，闲话不再说了，现在就点名。”
点名的结果，这天有三个职员没到岗，其中一个就是常文逸。那两个迟到的职员主任没管，却把常文逸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问他为什么迟到。
“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比上班还重要?”主任两只眼睛愤怒地看着常文逸。就是这个常文逸，从不给主任送礼，从不像别人那样对主任顺情说好话。“知道下岗的事吗?”主任再次开口。
“知道。”
主任忽然压低声音，却字字阴森道：“你更应该知 道，我们的下岗，是领导说了算。这里是我说了算。是我!”
傍晚，常文逸独自坐在一家小酒馆里，他平时不喝酒的，可今天他控制不住了。白天主任那阴森的目光还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知道主任说得出来就能做出来的。
妻子是河东狮吼，家庭如同地狱；若再下了岗，他还能有什么?他越喝越多起来……
走出小酒馆时他的身体有些摇摇晃晃，他又来到王小霜家，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火光了。
常文逸一进门就躺在了那个破沙发上，王小霜给他擦脸上的汗渍时，郑远如站在一边，像个侍从。王小霜又给常文逸煮了一些酸辣汤让他解酒，可是常文逸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常文逸被一种奇怪的东西惊醒过来时，窗外刚刚转暗，可屋里没有灯光，他坐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看见郑远如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向他走来!甚至他还看见了他的目光，那衰老的苍鹰般的目光里杀气弥漫。他的酒一下子全被吓醒了。他跳起身来，如同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扑了过去，双手狠狠地卡住了郑远如那细细的脖子。他手里一边掐一边在心里狂叫起来：你要杀死我!主任要杀死我!生活要杀死我!你这个卑琐无用的男人!你这个废人!你不是男人!你不是……他的手越掐越紧。郑远如没有反抗，也没有叫喊，他被常文逸这突如其来的行动震慑住了。常文逸只感到他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最后终于软如面条地倒在了地上。
恰在这时候，王小霜手托一个西瓜从外面回来了，屋里的场景让她禁不住捂住嘴惊叫一声――
郑远如倒在地上，眼睛睁着，嘴张着，直到死，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明晃晃的东西――常文逸这下看清了：那不是菜刀，而是几个月前自己送给他的那个不锈钢饭盒!饭盒里装的是郑远如准备第二天上班时吃的饭菜。
常文逸记得，他从来没看见王小霜流过眼泪，上中学时也没有，可是这回，他看见她哭了……
七
常文逸入狱一个月后，王小霜也被捕了，一同被捕的还有她打工的服装厂的老板韩大嘴。警察侦察出，王小霜与这个韩大嘴已姘居一年多，在常文逸临刑之际，警察告诉了他这个内幕。常文逸听完，看着警察呆了有十分钟，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她不会……”
警察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打开桌上那个录音机，里边传出王小霜熟悉的声音。王小霜交代，她与韩大嘴的关系在见到常文逸之前就有了，韩大嘴的妻子不能生育，离了婚，想同王小霜结婚。王小霜看上他不仅是他手里有些钱，还有王小霜也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愿意守着一个无能的男人过一辈子，所以就与常文逸发生关系，然后把这事又暗示给郑远如，想通过常文逸激发郑远如的男子汉本性，想刺激郑远如提出离婚，郑远如却一次也没有提出过。“可是我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常文逸竟杀死了郑远如，我没想让郑远如死!更不想让常文逸坐牢!”王小霜哭起来……
“啪嗒”一声，警察关掉了录音机，可哭泣声仍然没有停止。警察抬起头来，看见连绵不断的泪水早已爬满了常文逸无限绝望的面孔……
蔡国栋/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