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这样卑微地爱过】我们都曾卑微爱过一个人
时间：2019-03-10 05:30:19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一 我18岁那年,和父亲一样是个渔民。5月的一天,我正和师傅们一起捆草供锦鲤产卵。 那时,锦鲤最便宜,供不应求,有很多富贵人家买来鱼苗放到后花园的水池里观赏。
我正小心翼翼地把布满了鱼卵的草往孵化缸里放,两个买鱼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他们好奇地看着缸里针尖似的鱼苗,问我:“鱼有多大?”
因为年轻人一般不屑于做这些工作,他们宁愿选择去城里打工,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儿,所以平时常有买家会问我多大。我听错了他们的问话,便随口答,18岁。两个男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我们问的是鱼。”
可以想象,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男人又问:“这就是锦鲤吗?怎么不像啊?”
我告诉他们,它们还小,美丽向来都在成熟后才能看出来。
那个男人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们那天要了一袋鱼,有两三百尾。买好后,我给装鱼的氧气袋充氧气。有一个师傅就在一边喊:“叶添锦,把袋子扎结实点儿啊。”
顿了顿,买鱼的男人便在一边问,你叫叶添锦?我叫叶天成,怎么听起来我这么像你哥呢。
他的同伴再次发出惊天动地的暴笑。我很不适应这种大笑,低了头把袋装鱼苗放入男人车子的后备箱里,收了钱,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可是叶天成却好像忽然对我饶有兴趣起来。他问,妹子,可以把你的电话告诉哥吗,如果鱼在半路上死了,我们还得回来买啊。
那个时候,我对男人向女孩子索要电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也没有想过他是否另有所图。我跑回值班室,撕下了报纸的一角,写下了我们值班室的电话。
就是这张小小的纸片,改变了我人生的走向。故事开始像小说一样展开了情节。
第二天叶天成打电话给我,是我的师傅接的。叶天成约我出来吃饭,我答应了。师傅就开始盘问我是谁打来的电话,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什么时候留的电话给人家。他们都是我父亲的朋友,怕我上当受骗。那天我父亲没来,大家就不停地告诉我社会的险恶,并对我说,像那样的有钱男人,一看就是经常玩弄小姑娘的货色。
没有什么由来的,我对他们的评价和担心很不满。这可能就是年少时的叛逆吧。
叶天成把车停在不远的地方等我,我很高兴地上了车,并且第一次,去了一个很大的酒店吃饭,只有我们两个人。叶天成拿菜单给我,让我点我喜欢吃的。我看到菜价都贵得离谱,就点了一个凉拌皮蛋。在吃饭的过程中,我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指甲很脏,可是我又不知道去哪儿洗手,于是就那样一直拢着手吃,不敢伸出去夹菜。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从市中心到渔场大约有30分钟的车程。我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有着卑微的激动。
走了一半的路程,叶天成在挂挡时,忽然捉住了我的手。我吓坏了,一动不敢动,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直。他可能看出了我的不自然,竟然哈哈大笑,那神情,像看着一只被愚弄了的小宠物。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犹豫着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打电话到值班室,因为师傅们接电话,很不好。他很平淡地说:“我知道了。”
那是1997年的夏末,手机还是个稀罕玩意儿。为了方便和他联系,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他把自己的手机给了我。因为手机不菲的价格,我不敢接受。他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安慰我:“就知道你不敢要,所以把我的破手机给你了,你看,我又买了个新的。”
他的话,令我坦然下来。
我听了他的话,把手机藏在衣服最深的口袋里。有时候正在干活儿,手机会忽然震动起来,我一惊,心底就漫过甜蜜。
渐渐地,我得知他34岁,离异,带着一个6岁的小女孩儿生活。
在他面前,我那点儿社会阅历简直就是小儿科。他以他迅速的爱情攻势令年轻的我溃败得一塌糊涂。
在我们认识的第二个月,有一天晚上,叶天成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是他的生日。他开车来接我,要带我去喝酒庆祝。仍然只是我们两个人,我从来都没有喝过酒,经不住他的劝不知不觉喝多了。
我几乎是被他抱进车里的。恍惚中他又把我抱到了一张大床上。他解开了我的衣服,当我的胸忽然暴露在空气中,我一下子清醒大半,羞赧令我本能地抗拒。可是我越反抗,他越执著。当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赤裸地贴住我时,我明白一切已经不可能扭转。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然后特别特别地疼,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拼命哭,一边哭一边挣扎,最后疼得几乎惨叫起来。
他伏在我耳边,安慰我说:“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回,一下就过去了。”
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安静了半分钟,可是剧痛令我无法坚持下去。我的挣扎也使他根本无法进行,最后他懊恼地起了身,烦躁地开始穿衣服。
我一见这阵势,又害怕起来。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含着眼泪低声乞求:“要不然,再试一次吧?”
他回过身来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那么轻视。我的全部自尊在那一眼之后,荡然无存。
虽然仍旧疼得无法忍受,我却一直咬着牙坚持。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车里,眼泪一直流个不停。没有什么原因地哭泣,可能就是所谓的一种告别吧。我想,我已经不是处女了,我以后要对他好。
因为我爱他,我就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那也是我能够给他的唯一的、最美好的礼物。从此以后我对别的男人而言一文不值,所以我一定要攀住他,攀住这个攫取了我全部的男人。我甚至可以付出我全部的自我,去和他开始过很好的、崭新的生活。
下车之前,叶天成亲了亲我的脸,为我抹去了眼泪。他说,傻姑娘,哭什么呀,这是好事呀,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时间长了,我们交往的事情还是被渔场的人和我父母发现了。在我们郊区,女孩子长到18岁,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叶天成便索性提了礼物到我家里来做客,后来还给我家买了空调。在我父母面前,他稳重而健谈,我的父母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我们的恋情,被父母看好,被友人祝福,连邻居都奔走相告:添锦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9月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出去玩,叶天成坐在草地上,我在不远处放风筝。他可能觉得无趣,就自己买了张报纸看。等我玩累了,扯着风筝跑到他身边时,他忽然对我浅薄的快乐有点儿不耐烦,说,你应该去上学。
我的心一动,就去了。我用干了一年活儿存下来的钱,来到市里的高中去复读高二。校长不想收我,我就去央求校长和教导主任,参加了他们的入学考试。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叶天成利用他的社会关系来帮我做这些事。一切都是我自己去跑,去求人,去努力。我那时想,如果我不上大学,仅仅靠年轻是配不上叶天成的,因为女人总会老,老了,就无法与他比肩。
等学校同意接收我的时候,我才把消息告诉叶天成。他说支持我,但是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实质上的帮助。他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了一间小房子,说是住在寝室不方便学习。
有时候,叶天成回来睡,欢爱后,他就给我一些零花钱,我总是不要。他就把钱放在桌子上,然后叮嘱我要争气,不要给他丢脸。
学业不紧的时候,叶天成会带我去买衣服,或者带我去陪他的客户吃饭。在众人面前只要他一说“这是我女朋友”,我就会立刻感觉身价百倍起来。
我原本是多么卑微的一个女孩儿,没见过大世面,没念完高中,甚至,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打过的士。可是在他那里,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公主。
我那么依附他,依附到只要他想要,哪怕我在来例假,也要给,并且为自己的血弄脏了他的身体而感到愧疚。
二
他从来没有带我去见过他的父母。他不回来睡的时候,我想他是回了自己的家,也从不过问。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我通过屈服达成的亲密,这种结构和我自卑的心,造成了我心甘情愿是他一个可以休息的场地。他来,他便来。他走,他便走。我在他那里,永远地小心翼翼,手足无措。
第三年的夏天过去,我考上了本市的师范大学。之所以报考师范院校,是因为学费低,我不想成为叶天成的负担。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叶天成大宴群友。大家纷纷举杯来贺,我本不喝酒,但是看到叶天成的眼神,我便义无反顾地操起杯子,喝到最后,莫名其妙地就哭了起来。我说,没有天成,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有一天会成为大学生,我要用我的一辈子去感激他。大家说着笑着起哄,可是慢慢地,都沉默了下来。
那天吃完饭,我心里有一种悲壮的感觉。我们都喝多了酒,他坐在车里沉默了很久,然后很突然地问我,你真的那么爱我吗?
我想,其实,也许,他根本就不爱我。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就倔犟地看着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叶天成又问,如果我这辈子不想结婚,你也会爱我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心已经开始往下凉。但是我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很伤心地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到连失落也不敢让他看到,不敢让他觉得负累。作为一个女人,我给了他全部的自由,身体和灵魂。
在大学里,我做了三份家教,加上叶天成给的零用钱,足以糊口。
三
大学四年,我做了他四年的情人。我的每一个朋友,都认识了叶天成,并接受了我有一个40岁男友的现实。他的每一个朋友,也都见过我,知道他有一个小女朋友,在大学里念书。
叶天成并不是很常来找我,大约一个月就找我那么一两次,带我出去吃饭、开房间。每一次都是他一打电话说要我出去,哪怕我还有课,都会偷偷溜出去。我从来没有主动找他出来,我觉得他做生意忙,不想找我的时候我就不去打扰他。
到大二的时候,宿舍里的同学们都陆续谈上了恋爱,有时她们拉着我一起去当电灯泡。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宿舍几个女孩子一起去爬山,男孩子们都充当着背夫的角色。他们各自背着自己女友的包,跟在女友后面,小心翼翼地拉她、扶她,几乎连去厕所都恨不得黏在一起。我忽然就想,我和叶天成在一起为什么没有这样温馨的画面?我们出去玩时,从来都是各自忙各自的,甚至背包、买水,都是我的事。
后来有一天,我和一个女同学聊天,她挺生气地对我说:“我男友今天一天都没有给我发短信,真无情。”我顿时很吃惊,如果男孩子有一天忘记了发短信问候女友就叫无情吗?看到他们甜言蜜语,敏感脆弱,大事小事都一惊一乍,我忽然意识到,有时叶天成半个月都不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们的感情,是不是有些畸形?
那四年,我渐渐觉得迷茫。我常常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叶天成年纪大了,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所以我们的恋爱方式就与众不同。
毕业的时候,我对这段感情更加茫然,很想去外面的城市看看。叶天成说支持我出去闯荡。因为有学姐在西安工作,我决定去西安。临走的那天,叶天成请了很多朋友吃饭,还给了我1000元钱。他仍然说,要争气啊。
我来到一家文化公司里打工。因为英语流利,领导对我挺好。只是叶天成的电话越来越少,有一次他打电话,说来看我。
我从夏天等到冬天,他也没有来。
前三个月的试用期实在难熬。叶天成给的那1000元钱租了房子买了日用品就所剩无几,我只好每天都吃最便宜的凉皮,吃得后来一见到凉皮就想吐。
我的成长经历令我慢慢地成为一个沉默而倔犟的女孩儿。叶天成从来没有问过我需要不需要钱,我也从来没有主动向他提过自己的艰辛。我觉得那样的话就好像我在跟他要钱似的。倒是每次和父母通电话,他们都说,天成真是好人啊,他给你的钱还够花吧?我总是笑笑,说足够了。然后悲哀地想,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养着我呢。
工作在半年后开始得心应手。那时候月薪不是很高,但是足够我重新租一个好一点儿的房子,并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白领一样生活:只在商场里买化妆品,常常去吃西餐,并存一些钱下来准备进入股市。
生活就这样慢慢地向我展开了笑脸。
一天,我下楼时不小心把手机摔到了楼下。这么多年,我一直用着叶天成给我的那个大黑手机,从来没有换过。这也是他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我把手机捡回来的时候,外壳都摔烂了,根本没法修。后来我才想,生活真是无处不在暗示和隐喻啊。
我去买了一个新手机,回到公司,打开电脑,在MSN上意外遇到大学同学。聊了一会儿,她忽然告诉我,上周她无意中看到叶天成抱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一起逛街。我顿时非常疑惑,两岁多的小孩儿?难道他又结婚了吗?
我躲到卫生间,用新手机给叶天成打了个电话。那是我用新手机打的第一个电话。
叶天成回答得非常坦然。他说那个女人爱了他11年,当初离婚就是因为前妻发现了她。后来她怀孕,只好就结婚,如今儿子都快4岁了。他们结婚的日子,是我考入大学的那一年。可是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在大学里的那四年,我其实是一个真正的情人。
电话挂断以后,我终于还是没能做到无动于衷。我哭得弯下腰去。最后蹲在地上,脸靠在卫生间冰冷的瓷砖上,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随后,就真的淡了。本来联系就很少,那个电话之后,我们就彻底地不再有联系。
我认识他的第9年,进了电视台工作。我的坚韧、善良和坦然令我人缘很好。我的收入,也高到了令10年前的自己不能想象。我买了房子和车,正常地谈过一次恋爱,也无数次地被人追或者暗恋。有时候,下班回家已经很晚,我开着车放一些老歌听,那些很遥远的事,又会一点一点浮上心头。我甚至会想念那个时候自己一颗井底之蛙的心、丧失了自尊的倾慕和卑微的爱。我不止一次地想,如若叶天成真心待我,我们是否真的可以百年好合?而那样的话,幸福是不是就真的是唾手可得?
最后一次见到叶天成是回老家去采访,采访对象竟然是叶天成的一个朋友。饭快吃完时叶天成来了,由于人多,他没敢造次,只是想向我敬酒。他老了,胖了,显得更矮。唯一不变的是,他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一种稳重的、男人的感觉。我静静地说,我不会喝酒。他的那个朋友便打着圆场:“叶天成,算了。”
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念头,我忽然打趣说,你叫叶天成啊,我叫叶添锦,怎么听起来那么像你妹妹呢。
摄影和灯光都在一边笑起来,说是啊是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叶天成当着朋友的面,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仰头将一杯酒喝完,便冲我挥了一下手,告辞了。
我看着半开的门,那一刻,忽然感觉自己和他,仿佛是人群中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们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似乎什么都不是,甚至从未相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心造的一个幻影。不过在似锦的流年里,我已经由一个灰姑娘,成长为了公主。而这挣扎着成长的似水流年,曾经不过是为了与这个又老又寡情的男人比肩站在一起,拥有安好的一段情。
吕丽妮/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