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就要进村】石油村

时间：2019-03-11 05:35:30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炮声响的时候，我在水里。还有人在水边，岸上。二刚，毛蛋，一帮人。我们在比扎猛子，我最后一个下水。炮声响后，水里乱套了，平日里拼命摸鱼都捞不着影子，那天有四条鱼撞在我腿肚子上了。要不是我水性好，那股子痒痒劲儿当时就能把我呛晕在水下。
　　没过半个钟头，全村人几乎都围到了村头的田里。最后站到大家面前的是我父亲。不是他招人喜欢，而是那块被炸开个大窟窿的田是我家的。秋收刚结束，玉米秆还青着呢。可是那帮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就把我家的地炸出个大口子。
　　父亲还没开始发怒，村长就把他的话头给堵住了。村长左手掐着腰，右手指着那个看不见底的洞，豪迈地说，那是要进行石油开采的，一旦石油进了村，家里的煤油灯就得扔了。这还不止，“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在咱们村那就是眼前的事啦。
　　村长的豪迈很快就把父亲和村人感染得眉开眼笑。
　　工程刚进行一个星期，勘探队的人在村里已经混得比我们熟了。没办法，他们比我们条件优越多了―住，他们在工地漂亮的棚子里；吃，却是在村里，挨家排。我们只能溜墙抹屋角，偷个杏摘个桃。而他们无论到哪家，就是藏在面缸里的苹果都会被找出来款待他们。而且，无论谁家，都要由做饭最好吃的人出场，还要挑家里最漂亮的闺女坐饭桌边陪着吃。
　　村长说，石油就要进村啦，我们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可不是毛主席给弄的，要靠这些人。
　　于是，石油就要进村的消息让全村人每天都吃肉似的，满面红光，嘴唇油亮。毫无疑问，勘探队员们的贵宾待遇渐增渐强。垫着脚尖等着队员光临，在每家都是无上荣幸的事儿。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在担心，我那如花似玉的大姐处境不妙。虽然村里的媒婆一直围着她，但是国家勘探队正式工的诱惑太大了。这些队员可不像村里人，脸皮厚，嘴滑，见过世面，但没一个有好人样儿。事实证明，我的预感还是带着些天才的性质的。轮到我家管饭的那天中午，六个勘探队队员没一个正经吃饭的，特别是那个年轻又精神的队长，仿佛他饿的不是嘴，而是眼睛。
　　工程进行不到一个月，那个队长就带着队员跑我家吃了三次饭，后面嗷嗷叫着排队的人意见大得要命。后来，眼见大姐和他眉来眼去的目光从以前的冰化成了水，父亲和母亲眉梢都是笑着的，我的心却凉了。我不觉得大姐跟谁好和我有太大的关系，只是大姐那屋我再也不能随便进了。
　　是的，我也讨厌总把鼻孔熏黑的煤油灯，但我也不喜欢什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太虚幻。
　　但是就像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一样，我更控制不了全村人的热切。大姐和队长的好，是全村人包括我父母，在村长的领导下撮合的，只有我一个人不乐意。可悲的是，我的不乐意连最喜欢我的大姐都不会感受得到，因为她的世界已经满了，连我这惟一的弟弟都不再能盛放得下。
　　我说话没有权利，但是没人限制我的行动。我知道那个队长一进我家就钻进大姐屋里干什么，我在窗外偷看过，除了轻佻的笑和莫名其妙的连续问话，偶尔他还敢强拉着大姐的手去亲大姐的脸。从我记事以来，我只亲过大姐两次。
　　这好办，我把我那条大黄狗和家里的小黑猫都用脚踹进去过；我还总往大姐的窗户上砸土坷拉；我甚至在外面谎称下雨了或刮风了骗大姐出来收衣服。但是，我明显感觉我力量的薄弱。不能让二刚和毛蛋他们帮忙，他们巴不得队长跟我姐散了去跟他们的姐姐好。
　　好在，现实比希望管用，它站在了我这一边。工程从三个月拖到六个月，八个月。队长往我家跑得稀了，脸上也没了志得意满。在队长和我父亲一次谈话后，我家的那块田忽然不再热闹了。
　　冷清不怕，怕的是热闹过后的冷清。那个年轻而又精神的队长和那帮体面的国家正式工像工棚一样忽然就神秘地消失了，不知是哪个夜晚卷走了他们。
　　我从大姐红红的眼角确定了结果。那会儿我还不会唱歌，否则，我在我家那块田里不会只是翻两个跟头而已。
　　据说，勘探失败的原因是石油储量太少，没有开采的价值。
　　一帮人走了，我家田里的那个窟窿也填上了，不过，原地竖起了一个铁架子，据说那是此地有石油的标志。我家那块田又被种上了玉米。被如此糟蹋了一年，父亲追着村长跑了一个月才讨来了补偿。
　　此后，每次去那块田里干活，我都能注意到大姐会看着那个铁架子出神。但是出神又有什么用，大姐已经订亲了―未来的姐夫是我喜欢的憨厚模样。他能征得我父母点头同意，是因为他家已经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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