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布衣下的反叛
时间：2020-04-21 05:21:54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摘 要： 许地山既是一个作家，也是一个宗教徒。他有着自己独特的宗教观，他将自己的宗教观融于五四时期的作品之中。笔者认为宗教对许地山的影响有“积极向上”“健康进步”的成分，从作品中所反映的婚恋观可以看到这一点。在宗教影响下，特别是基督教影响下的这种婚恋观具有一定的先进性和反传统性。本文试对具体作品所反映的婚恋观进行分析，分析其受基督教影响的成分，发掘出许地山宗教影响下的反传统性。
关键词： 许地山 婚恋观 基督教 反传统性
许地山，“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的一员骁将，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展和新文字的推广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正如茅盾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的导言中所说的“和叶王（叶绍钧和王统照）二人同时在民国十年到二十年的文坛上尽了很大的贡献的，还有落花生”[1]。许地山受宗教影响深刻，佛教、道教、基督教、印度文化，他都有所研究，并且这些异域文化成为其作品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这样独特的“风景”难免引起研究者的注意，非议与赞扬纷至沓来。1985年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许地山选集》，其编者总结出两种不同的观点：其一，杨刚为代表的评论家认为许地山的作品尽管有人道主义和平民主义的积极成分，然而终因其作品中浓厚的宗教思想下的“妥协主义”而显示出“消极浪漫主义”，是“不健康的”；而以王文英、朱立元为代表的研究者则认为许地山作品中的“人道主义与平民主义”是远远胜于“宗教影响下的虚无主义和宿命论”的，是“积极向上的”“健康进步的”。[2]笔者拟从其作品中所反映的婚恋观，来看许地山作品在宗教思想影响下的反传统性质。
“在中国，以异教特殊名族生活，作为创作的基本，以佛教中邃智明辨笔墨，显示散文的美与光，色香中不缺少诗，落华生为最本质的使散文发展到一个和谐的境界的作者之一。这调和，所指的是把基督教的爱欲，佛教的明慧，近代文明和古旧情绪，揉合在一处，毫不牵强地融成一片”[3]。不仅其散文如此，小说亦是如此，光怪陆离、浪漫色彩浓厚的异域传奇故事，夹杂着鲜明的宗教理念，传达着东方式的人生观。例如“《缀网劳蛛》一文，述一基督教徒的女人，用佛家的慈悲，拯救了一个逾墙跌伤的贼”，在基督教的影响下，男主人公进行了“东方式的反省”。“他虽然最喜欢用‘异域情调’的材料，可是他在那些小说里试要给一个他所认为‘合理’的人生观；他并没建设了什么‘理想’的象牙塔，自己躲在里面唱赞美歌。不过他的人生观是多少带点怀疑论的色彩罢了”[4]。“其实许地山的作品，虽取浪漫主义的形式，但却有着深刻的现实主义内容。在浓厚传奇色彩和宗教气息背后，有着对封建势力的激烈指责，对黑暗社会现实的严正抗议。他的作品并非消极逸世的装饰，而是跳荡着时代的脉搏的”[5]。本文中所论述的宗教影响下的反传统的婚恋观正是这样的例证。传统的“男尊女卑”“贞节牌坊”在许地山这里全然不见。
一、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反对封建婚姻家长包办制
许地山一生短短四十九年，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为中国新文学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许地山一生创作并不很多，却种类繁多，各类文体都有所试验。本文拟以其小说作为研究对象谈论许地山的婚恋观。其小说集有《缀网劳蛛》、《解放者》和《危巢坠简》。
1921年许地山发表了他第一篇小说《命命鸟》，引起了关注。小说讲述敏明和加陵两个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在受到父辈的反对后，双双走向了绿绮湖，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不可否认，小说所传达的是对于缅甸守旧的生肖定命说的反对，正是对中国守旧的封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影射，极力抨击了这种迷信而守旧的思想观念。与此同时，小说也反应出了作者所提倡的婚恋观，即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小说中，当敏明在幻境中看见那一对命命鸟时说：“那可不是我和我的好朋友加陵吗？”[6]“命命鸟”出自佛经中的故事，《阿弥陀经》称其为共生之鸟，是一身两头的鸟。作者借敏明之口将这命命鸟说成是恋爱中的男女，不正是说彼此相爱的人应当是同生同死的吗？这不免让人想起《圣经》中《创世纪》第2章23节亚当对神说：“这女人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7]实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在社会大背景下，新思想还未成熟，微薄的反抗之力是难以敌对根深蒂固的旧礼俗的。于是佛教思想中的“涅槃重生”成为许地山反抗现实的途径，也成为被阻青年男女实现“共生”的方式。
《枯杨生花》中云姑在瞎先生的指示下寻找自己出门多年未归的儿子，却遇到了相别四十多年的恋人。这种相遇在瞎先生“暧昧”的指引下发生，不免让人产生“神”指引着这一切的遐想。《圣经》中《创世纪》第二章，神在创造了亚当后，觉得亚当一个人独居不好，于是创造了一个配偶给他，并且将她带到亚当的面前。《马太福音》第十九章说道，“妻子和丈夫是由神配合的，人是无法将他们分开的”。[8]云姑二十岁守寡，年轻的女人在世俗的压迫下，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力，看着恋人离去而无能为力。许地山用四十年后的相遇巧妙而深刻地讽刺了乡俗的守旧和残酷，用这种新的基督教式的婚恋观作为反抗封建旧婚恋观的有力武器。在《读〈芝兰与茉莉〉因而想及我底祖母》也同样可以看到，祖父祖母因为祖父大姐的极力阻挠被迫离婚，然而二人的爱情并不能被拆散，“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最终祖母一病不起，而祖父因挂念亡妻娶了妻子的陪嫁丫头。作者深深抨击的封建家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导致的爱情悲剧。
二、“真理加献身”的大爱——提倡婚姻中的宽容与爱
《商人妇》讲述了被夫抛弃并买卖的惜官的经历，即使被丈夫卖了依然千里寻夫，她说：“我又想着自己被卖底不是不能全然归在荫哥身上。若是我情愿在唐山过苦日子，无心到新加坡去依赖他，也不会发生这事，我想来想去，反笑自己逃得太唐突。”[9]善良的女人在基督教的影响下看开了自己的命运，反倒为卖了自己的丈夫开脱起来，全然没有愤怒和怨恨。“现在我要到新加坡去找我丈夫去。因为我要知道卖我滴到底是谁。我很相信荫哥必不忍做这事，纵然是他出底主意，终有一天会悔悟过来”[10]。惜官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困难和厄运之后，仍然不忘自己的丈夫，更没有将自己的苦难归咎丈夫的无情，而是用宽容和救赎的心态去为自己的丈夫辩解。在基督教的圣意中，宽恕和爱是普遍的和最基本的，在婚姻的伦理中，基督教更是坚持和规定着这样的伦理。提摩太·凯勒在《婚姻的意义》中说：“福音可以用神的爱充满我们的心，这样一来，一旦配偶不爱你，你就可以包容和忍耐。福音让我们得以自由，我们可以彻底地看清配偶的罪过和缺点，也不忌讳谈论，而仍然完全地爱对方，接纳对方。”[11]基督教这样的婚戀观深刻地影响着许地山，除了《商人妇》，我们还可以在《缀网劳蛛》中看到这样的婚恋观。《缀网劳蛛》中善良温柔的妇人尚洁在受到丈夫的误解和暴行后，安然选择离开，选择平静的忍受，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正直和善良一定会受到上帝的庇佑，然后帮助他的丈夫早日醒悟过来。正如提摩太·凯勒所说：“一旦我们的配偶借助福音的能力体验到这种‘真理加献身’的大爱，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他们发生改变。”[12]基督的爱与宽恕深刻地融入到了婚恋观中，在许地山的作品中，受耶教浸染的女主人公们是爱与善的化身，她们圣洁、美好、宽容和正直，用自己的牺牲去挽救丈夫，去救赎丈夫，《圣经》中说神为我们如何做，我们就应该如何对待自己的配偶。圣经中这样的婚恋观被作者巧妙地在小说中体现，在1922年的中国必然地具有超越传统和反抗现实的效力。一直被压在社会底层的女性在许地山的小说中是神的使者，她们善良伟大、正直勇敢，许地山这种正视女性的态度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女性在旧社会的地位。
三、爱妻子就如同基督爱教会——抨击婚姻中女性的从属地位
《东野先生》中东野梦鹿是许地山理想中的人物，东野先生是一个小学教员，正直负责，他爱国爱家爱孩子更爱自己的职业，他从服装上抨击了那些崇洋媚外的中国人，许地山借东野先生的口传达了许多自己愤世嫉俗的感慨。然而东野先生和自己的妻子志能之间的婚姻关系也值得我们一探。志能是一个留洋多年的富小姐，并且认识了和她志同道合的恋人卓先生，且抛开志能革命者身份不谈，她骨子里的崇洋和对东野先生的嫌恶是不容置疑的，然而当她与东野先生以及东野先生收养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后，渐渐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甚至让她感叹：“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爱人，更不是一个革命家。最使我心痛底是我底行为证明了他们底话说：有资产底人们是不会革命底。”[13]《圣经》中说丈夫应该爱自己的妻子就如同基督爱教会，为她舍弃自己。东野先生正是这样的丈夫，他爱自己的妻子，当志能疑似被抓并被打死的时候，梦鹿立刻跑到天字码头去寻找妻子的尸骸，自己被打得头破血流仍然不放弃要带走妻子。这种来自圣经的“丈夫的舍己”让读者读到的是丈夫与妻子之间的平等和互爱，是一种超越传统的夫妻观念，许地山甚至让这种无私的夫妻之爱升华至对革命的理解，东野先生的舍己让志能明白，也是让所有的读者明白：“有资产底革命是不会革命底”。丈夫应当为妻子舍己，同样妻子也应当帮助自己的丈夫。在许地山的戏剧《凶手》中也有所体现，聪明的妻子巧用狗尸帮助丈夫看清友人“同享福而不能共患难”的真面目，挽回了丈夫和小叔之间的兄弟情谊。这样的女性形象突破了传统女性从夫的附庸形象，而展现出独立的智慧的女性形象。
许地山的创作经过了从宗教色彩浓厚的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转变的历程。宗教给予许地山的是无限的创作空间，本文就许地山作品中的婚恋观，可以看出许地山受宗教，尤其是基督教的影响之处。不论是丈夫应当爱护妻子，为妻子舍己，还是妻子应当帮助丈夫，亦或是夫妻双方的隐忍和大爱等等都是受基督教影响的婚恋观，然而这些与二十世纪初中国传统思想完全不符的观念对传统礼教的反叛是不容忽视的。在女性意识极其淡薄的社会，在男性权威仍然猖狂的当下，许地山这些赞美女性，肯定女性的篇章定是有着巨大的反传统意义的；这些宣扬男女平等互助，大爱洋溢的进步篇章定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许地山曾在《宗教的妇女观》一文中写道：“在基督教以前，罗马人对于结婚的定义是：‘结婚是男女的结合，是生活的完全团体，是在神圣和人间的法律里的连合的共享。’在《新约圣经》里耶稣也持这种态度。我们看《马太福音》第五章三十二节所讲的：‘耶稣说人若休妻就当给她休书。凡休妻的若不是为淫乱的缘故，就叫她做了淫妇了。人若娶了这个被休的妇人也是犯了奸淫了。’所以他看男子同女子是平等的。男子不应当无故休妻，不应当强迫女子做淫妇，强迫人的也是罪人。《马太》第十九章第三节也是讲：‘有人问耶稣休妻对不对？耶稣回答他说：那时起初造人是造一男一女，并且说因此人要离开父母同妻子连合，两人成为一体。所以上帝连合的，人不可分开他。’在《马可福音》里也是这样说。”[14]除许地山所说的这些以外，圣经中还有很多反应这样夫妻观的例证。《创世纪》第2章第23节，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上帝最初创造夏娃时，正是希望她们能够彼此相伴，互相扶助。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人们尚有一点觉醒，人们四处去寻找支持反抗这种旧思想的理论武器，于是西方各种思想大量引入，形成五四思想丰富而驳杂的社会现实。许地山从宗教思想入手，同样为反抗旧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种来自于宗教的平等的、互助的、大爱的夫妻观念有力地冲击了封建传统，具有强烈的反对封建传统的意义。
参考文献：
[1]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M]//许地山研究集.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89：196.
[2]徐廼翔，徐明旭.许地山选集·编者的话[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2.
[3]沈从文.论落华生[J].读书月刊，1930，1（1）.
[4]茅盾.落华生论[J].文学，1934，3（4）.
[5]王文英，朱立元.略论许地山的创作[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3）.
[6]许地山.命命鸟.许地山选集[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3.
[7]圣经·创世纪（和合本）2章23节[M].中国基督教协会出版发行，2009.
[8]圣经·马太福音（和合本）19章[M].中国基督教协会出版发行，2009.
[9]許地山.商人妇.许地山选集[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6：19.
[10]许地山.商人妇.许地山选集[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19.
[11]提摩太·凯勒、凯西·凯勒.婚姻的意义[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5：44.
[12]提摩太·凯勒、凯西·凯勒.婚姻的意义[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5：44.
[13]许地山.东野先生.许地山选集[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208.
[14]许地山.宗教的妇女观.许地山自述[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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