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牛奶甜又香]牛奶牛奶甜又香
时间：2019-03-10 05:32:51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大四那年，为了更好地考研或是搞毕业创作，宿舍里其他三个女孩子纷纷搬出去租房住。看看空荡荡的宿舍，我反而觉得欢喜，想着因为作息不一致，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失眠，终于可以慢慢地治愈了。
可惜清静的日子没有过几天，便被楼下刚搬进来的一群大一的小男生给扰乱了。初入大学的新鲜自由，让他们一个个像是吃了兴奋剂，不仅把中午的睡眠给大方地砍掉了，就是晚上，也需得把卧谈会开到12点之后，方才会恋恋不舍地蒙头睡去。
起初出于礼貌，我会拿锁敲敲角落里的暖气管，示意他们小声点儿。这样的暗示倒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他们很快便把声音降到了最低。但毕竟是一群刚从高考的重压下爬出来的毛孩子，再强的自制力这时也不管用了。像一锅沸腾的水，没有人泼一勺凉水，他们的一腔热情照样是化作灼人的水汽，不停歇地冒出来，且大有一番要把锅盖顶掉的气势。
终于在被失眠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时候，决定下楼去狠狠地给他们一番教训。
那天我气势汹汹地把门敲开的时候，四个着了迷彩服的小男生齐刷刷地探出头来，一言不发地笑着看我。我看他们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努力地忍住笑，板起面孔，严厉地警告他们:以后再这样没日没夜地大声喧哗，小心我告到你们辅导员那儿去。也请你们把旺盛的精力分给有失眠痛苦的师姐一点儿好不好？又是齐刷刷的一声：“Yes，madam！”还带了标准的军礼。几日来的愤恨和烦乱，终于在这四个小毛孩儿的幽默里，化为乌有。转身离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冲我喊:“师姐，祝你今晚睡个好觉。”我笑了笑，却没回头，径直上了楼。
以后的两天，果真是立竿见影地有了好转。一过10点，便有一个温厚沙哑的嗓音出来一本正经地告诫:师姐要睡觉了，大家都别说话了。这样一句命令之后，总会有小声的嬉笑，而后便安静得只有木板吱呀的声音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正聚精会神地画画，听见有人小心翼翼地一下下敲门，我头也不回地高喊“进来”。那声音停了片刻，却又犹犹豫豫地响起来。我这才趿拉着拖鞋，漫不经心地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 是一个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男生。他略带羞涩地一笑，继而喊了声“师姐”，我才从他有些沙哑的嗓音里，想起这是楼下宿舍里的小师弟。怕他看见自己乱糟糟的宿舍会忍不住大笑，便堵在门口直截了当地问他有什么事儿。他又是羞涩地一笑，弯身从一旁的地板上抱过一个大大的保温杯来给我。我疑惑地接过来，刚要问这是什么，他却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回到宿舍里打开保温杯外层的盖子，看见内侧贴了张纸条，有很内敛很沉稳的几行字，写着：师姐，这是我和舍友们新发明的“爱心牌牛奶”，用薄荷煮成的，医生说睡前长期饮用，可以治疗顽固性失眠。收下这份爱心，好吗?――二楼的康白。打开第二层盖子的时候，牛奶的清香哗地一下子浸润五脏六腑。心，也像是乳白色牛奶里飘着的一片片薄荷，碧绿，清澄，温润无比。
在康白熟悉的“命令”里，轻轻啜饮着他送来的“爱心牌牛奶”，突然间觉得，楼下四个小男生偶尔“犯了规”的吵嚷声，听起来竟也可以像音乐般的悦耳和舒适。以后每晚的8点，康白总会准时地代表他的舍友把牛奶送过来，且拿走昨天的保温杯。无法阻止他们的这份好意，又不能简单地用钱来补偿爱心，便也“礼尚往来”地买一些零食让他捎回去，回复一份爱心。杯盖里的小纸条，是另一种关爱，让我喝着牛奶的时候，会觉得有深一层的温馨和幸福。
11月中旬的时候，因为优异的成绩，我被保送本院设计系读研究生。同时，我的油画也进入了最后的润色阶段。为了庆祝自己的成功，且对楼下小师弟们的鼎力相助表示感谢，我打电话过去，约他们一起吃饭。接电话的小男生却是在我说完后，一脸茫然地问了一句：什么“爱心牌牛奶”啊？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儿。我亦是迷惑了片刻，便忽然明白：那一日日让我安眠的牛奶，其实是康白一个人偷偷地煮了，又借了舍友们的名义送过来的。而我，却是很粗心地，忽略了这样一个小男生的心。
第二天，康白再送牛奶过来，我便拦住他说：“康白，以后，就不麻烦你送牛奶了。谢谢你和舍友们一直这么照顾小渔姐姐。过几天，因为我要帮导师给一个公司设计广告，所以就在导师楼下租了一间房子。”对面的康白盯着手里淡蓝色的保温杯，竟怔了许久，才慌慌地问了一句：“那，小渔姐姐，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住，我接着给你送。”我转过身去，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是问了一句：“康白，你多大了?”“20岁。”康白急急地答道。我微微笑着，装作不经意地加了一句:“比我男朋友还小两岁呢！”
我转过身来的时候，才发现，康白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走掉了。我听见楼下有男生站在阳台上，发泄似的“啊―”地大吼。而夜色，只是水一样轻轻晃动了一下，便又回复到先前的静寂。我慢慢搅着滚烫的牛奶，想小孩子的心，终究还是不要对它太温柔的好，否则，只会伤它更深。
搬宿舍的时候，康白逃了课过来帮忙，任我怎么骂他，都不肯回去。只得由了他，满头大汗地一趟趟把我的东西搬到车上去，而后又一件件地抬到我的新宿舍里。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我要请康白吃饭，他却拒绝了，只是在说了再见之后，很突然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小渔姐，那我以后可不可以来这儿看你画画？”我努力地点点头，说：“不仅欢迎你，还欢迎你的舍友，你未来的女朋友，也常来我这儿玩噢。”
以后的日子，每每在屋里憋了一天，晚上出来透口气的时候，总会在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保温杯，里面清亮亮的薄荷，在乳白色的牛奶里，似一叶绿色的小舟，载我驶入甜美的梦乡，亦让我在白日里做设计的时候，心会稍稍地走神，想起另一颗任凭怎样地伤害，都不能将热情熄灭的心。
我知道康白送牛奶的时候，会在门口停上片刻，有几次，甚至无意识地敲了敲门。可屋内的我，却都硬硬地忍住了，不去开门请他进来，而后在脚步声渐行渐远的时候，才跑过去开门，慢慢蹲下身去，发上很长时间的呆，才将保温杯的盖打开，看上面从没有重复过的关爱。
康白说，小渔姐姐你不要整日待在屋里画画，多晒晒太阳皮肤才会有健康的颜色哦。康白又说，小渔姐我在展厅里看到你的画了，那么美，就像你的眼睛，幽深的湖水里卧着漆黑的宝石。康白还说，医生嘱咐过的要长久服用这种薄荷牛奶，才能彻底根治失眠，所以为了我以前的努力没有白付，我还是会不停地一日日送下去的。
我把设计的草样拿出来给导师看的时候，她甚是惊喜，说这样清爽独特的方案是她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出来的。末了她又闲谈似的加了一句：“小渔，你的创作不是一直走的忧郁寂寥派的吗？怎么忽然明朗纯净起来了?”我低头笑看着那幅关于纯牛奶的广告，浪花一样飞溅起的乳白色牛奶里，一叶绿舟飘然而至，上面载着音符般的橙黄色广告语：“爱滋味，独体会。”那叶绿舟，是薄荷状的，亦如薄荷般地有清透明晰的纹路，几乎可以闻得见牛奶浸泡过的让人迷醉的芬芳。这样的文字，其实不仅是导师，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不知不觉，竟把每晚喝的安眠用的牛奶，在纸上一笔一画地绘了出来，而我的心，原本是要千方百计地，逃离这样一种滋味的啊。
我一直不知道康白送的，究竟是什么牌子的牛奶。就像我怎么也搞不明白，每一张贴在杯盖内侧的小纸条上，除了日期，为什么还要加上一个或是两个不相干的字母。康白不说，我自然也不会多问。有些事，装糊涂，是要比弄清楚麻烦少得多，也好得多的。
暖冬里的第一场雪飘起来的那个晚上，我习惯性地开门。低头向左边看，却发现，除了我一个小时前挂在墙上的空的保温杯，并没有满盛了滚烫牛奶的另一个保温杯赴约似的守候在那儿。我看着已是积了厚厚一层雪的地面，想康白定是不会来了。以后的几天，康白也没有来，我看看大一的课程表，知道他们在忙着应考，便在心里笑骂自己太过贪心，怎么竟像是小孩子痴恋上什么东西，便觉得理所当然地认定，应是日日可以得到，否则送东西的人，便是失了职似的该得到一顿埋怨。
我不知道究竟是心理作用还是每晚喝的牛奶开始起作用，所以突然地断了以后，反而不怎么容易入睡。一个人躺在清冷的宿舍里，随手拿起床头许久没有写过的日记，一页页地翻着看。从9月20号康白送牛奶的那天起，日记便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康白精致的小纸条，被我揭下来，按日期贴在日记本上。
我一条条地竖着往下看，包括右下角飞扬的“白”字，还有小小的英文字母。看完了前十一页的时候，我的脸突然地红了。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字母，组合起来，恰恰是“xiao yu，I love you.”我的手颤抖着，将一百多张细长字条上的英文字母组合起来，而后一个词一个词地艰难读下去。那些滚烫的言语啊，几乎快将我一向冷漠的心给融化掉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碰到这样一个内敛的男孩子,不能表达，便将自己的心，悄无声息地一日日送到我的身边。
我强忍了泪水，拨通了康白宿舍的电话。那边很疲惫的声音说：康白骨折，手也烫伤了，正在校医院里住着。你有事告诉我吧，11点半的时候，我过去陪床。
我的心,针扎了似的疼痛难忍，匆匆地穿上衣服，便往校医院跑。我听见脚下的雪在咯吱咯吱地响着，像是有一个人，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如果有一个男孩子，肯为了一份爱，瞒了舍友们，一日日地煮“爱滋味”，给他深爱着的女孩儿以期弥补自己年龄上的缺陷，如果他说了一百多次的“爱”字，女孩子仍然是无动于衷，那么，在冬日的第一场雪里，她错失的便不只是爱情，还有再也难以体会到的一生的幸福。 肖振锋/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