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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上春树文学与历史认知

    时间:2020-03-23 05:25:58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2017年2月24日,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在日发行,该作不负众望,面世仅3天既已在日本售出47万8千部。 2017年3月2日来自ORICON NEWS :《〈刺杀骑士团长〉独占1 、2位》。书中透露出作者正确的历史认知及对战争的深刻反思。然而,因书中撰写了南京大屠杀事件,此举虽广受中国读者的高度赞扬,亦引起了日本一小部分读者的不满,更有甚者发出言论:村上此举是为讨好中国获诺奖而为。今年正是南京大屠杀事件80周年,而对出生于战后、未曾亲历战争的村上而言,此时此刻出版《刺杀骑士团长》一书,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其创作真意何在?村上文学与中国有着何等联系?描写战争又在村上文学中具有何种意义?本稿拟围绕这些问题,以阐释《刺杀骑士团长》为中心,探析该作以及村上文学中所包蕴的战争记忆与其对于当下的影响与意义。

    《刺杀骑士团长》采用的是村上文学中极为罕见的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故事的主人公“我”是一名画家,几年前,在“我”36岁时妻子提出离婚要求后数月漫无目的、孤独伤心地游走于东北大震灾海岸和北海道,后住进大学时代的朋友雨田政彦父亲的老别墅。其父为著名日本画家雨田具彦,老画家厌倦尘世喧嚣,几乎过着隐居般的创作生活,现已年过九旬,因老年痴呆症的加重而住进疗养院。

    村上的新作借主人公“我”所遭遇的一系列扑朔迷离之事徐徐揭开了“不为人知”却又“众所周知”的历史真相,而这一切起源于“我”与一幅被有意束之高阁的日本画的偶遇。该画名为“刺杀骑士团长”,出自雨田具彦之手,描绘了置于日本飞鸟时代的莫扎克歌剧《唐璜》“刺杀骑士团长”一幕(被唐璜调戏之女的父亲“骑士团长”为救女儿与唐璜决斗却不幸被唐璜刺杀)。然而,有别之处不仅是时代背景的巧妙转换,更在于雨田具彦新增了一个从地下探出头来看这一幕惨剧的见证人。这幅充满血腥气息又深含无言意蕴的杰作令“我”的灵魂为之震撼,“我”被那幅画深深吸引,受到了视觉冲击。它仿佛像想要飞出笼子的鸟一样,充满了强烈动感。

    从那以后,“我”每晚夜里都会听到奇怪的铃铛声,那声音来自老别墅院内祠堂后面的石堆,下面有个石室,里面只有一个铃,我将这个铃带回家。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家里响起了铃声,忽然出现了一个小人——《刺杀骑士团长》画中的“骑士团长”显像了,给了我一些暗示。大资产家免色让我帮他画一幅肖像画,在接触过程中,我们逐渐成为了好朋友。他告诉了我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某天,向我学画的Marie(免色认为是其女儿)失踪了,于是我向“骑士团长”求助。 “骑士团长”告诉 “我”去找雨田具彦,但雨田因痴呆病情恶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这时“骑士团长”又出现了,他对“我”说:“要想找回Marie,你就学着画上那样刺杀我,在雨田具彦前重现《刺杀骑士团长》的画面。”于是,“我”经过一阵子心里的挣扎,最后将刀刃刺进骑士团长的胸口,这时《刺杀骑士团长》画中的人物“长脸”浮现出来了,“我”挤进“长脸”浮现的入口,历经艰苦,穿过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法则所支配的地下世界,而最终爬出来的出口就是发出铃声的石堆的洞口。此时,Marie也回到了家里。后来,“我”与妻子重归于好,已经怀孕的妻子生下了女儿取名为“室”。多年后,雨田具彦的老宅突然发生火灾,《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画连同老别墅也被烧毁。

    村上新作的故事可谓时间、空间跨度极大。尽管书中神秘色彩浓厚,但在新作第二卷中却清晰地揭开了谜底,重现了雨田具彦、继彦两兄弟的痛苦战争记忆。历史回到30年代,兄长具彦在留学维也纳学画期间正是德奥合并之际,他与奥地利恋人一同参加了反法斯西组织。因涉及密謀刺杀纳粹高官,不幸被捕,恋人及朋友等均被处以死刑,具彦亦受到残酷拷问。最终仅有雨田具彦一人通过关系,以不能泄露任何信息为条件,免于一死得以回国。而其弟继彦性格老实,是本应在大学继续深造、前途无量的钢琴家,结果因征兵而被迫卷入了南京大屠杀。他被命令用军刀残杀俘虏,而战争时期他无法抵抗命令,战场上砍杀俘虏的这一幕使其精神受到难以愈合之重创,退伍后留下叙述当时惨状的遗书后决然自杀。然而这一切在当时的军国主义社会被视为懦弱无能而耻于公开,遗书亦被悄悄地烧毁。此后,追求自由和平,却又不得不在内心承受着战争灾难所致精神苦痛的具彦将这份历史的沉重神韵于画……

    画中及故事中蕴含着战争与和平、历史与现代、国家与个人、政治与艺术、精神与肉体、强权与自由、人性与疯狂、地狱与人间、加害与被害等各种看似矛盾的种种因素。

    同时,书中还特地提及了南京大屠杀受害人数的问题,村上借免色对“我”叙述“南京大屠杀”的谈话中,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反问:

    日军在经历一番激战后占领了南京,在那里杀害了很多人。有在战斗中杀人的,也有战斗结束后杀人的。日军因没有余力管理俘虏,杀死了大量的投降士兵与市民。关于确切的遇害人数,虽说史学家之间还存有不同见解,但无数市民被卷入战争甚至被杀害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有说中国人死难者超过40万的,也有说10万的,但是,40万与10万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日〕村上春树:《刺杀骑士团长》第2部,第81页,东京,新潮社,2017。

    关于南京大屠杀时中国遇难者的人数,日本历史学家间确实存在着争议。90年代,笔者在东京的历史学会上就目睹了关于数据的激烈争议的场面。当时日本历史学家秦郁彦在承认大屠杀的基础上,最后发出了一句感言:“真正的确切具体数据只有神才知道。”当时的争论场面至今仍记忆犹新。在日本,关于在南京发生的这个悲惨事件亦有几本历史学家的著作比较具体地论述了受害人数。例如:秦郁彦《南京事件》,第202、214页,东京,中央公论新社,1986;笠原十九司:《南京事件》,第228页,东京,岩波书店,1996。以上书籍,藤井省三在3月20日《日经新闻网》中文版的专栏上亦曾提及。另外,尚有洞富雄、藤原彰、本多胜一编著的《前往南京大虐杀的现场》,东京,朝日新闻社,1988;本多胜一、渡边春己、星徹编著的《南京大屠杀历史改窜派的败北》东京,教育史料出版会,2003,等。

    关于村上春树提出的数据问题,中日两方有不同的理解。中国许多网站误报道村上承认了南京大屠杀的人数为40万,而日本的一部分人则持怀疑批判的态度,甚至说村上为讨好中国,将中国报道的30万数据加了10万提升到了40万。其中《产经新闻》3月7日报道了村上新作关于南京大屠杀死者人数引起波纹的问题。对此,日本有一署名宫岛的网民则回应道:“论据不就在贵社的报道中吗?实际上早在1976年6月23日贵社的连载《蒋介石秘录》第497回中就这样记述道:‘据说牺牲者30万人或40万人,是至今无法统计出实际数量的程度。’然而现在却称40万人是胡说,明明与自己曾经报道的内容一样,却还要村上拿出证据。”

    〔日〕宫岛みつや:《百田尚树和产经对村上春树〈刺杀骑士团长〉中南京大虐杀“40万人说”挑刺,但产经过去也曾报道过40万人》,引自http://lite-ra.com/2017/03/4040.html。

    笔者已确认到了《产经新闻》这份41年前《蒋介石秘录》的存在及报道内容。

    笔者认为,村上应该就是想借助反问,表达一种良知。他想表达的应是:难道10万就不算大屠杀了吗?无论是10万,还是40万,其性质均属于大屠杀。这个性质是无法改变,毋庸置疑的。不应该再纠结于具体数字,而是应该认识到行为的本质。即有一个正确的历史认知。

    村上在撰写弟弟继彦自杀的结局时写道,当时是“彻底的战时日本军国主义社会”,在日中战争期间选择自杀“被认为是弱者”,“缺乏爱国主义的表现,耻于开口”。但多年后,画家雨田还是将已被烧毁的遗书内容告诉了儿子政彦。当政彦听到了叔父遗书中的悲惨内容,对身为其好友的“我”如下叙述:

    上级的长官把刀交给叔叔,命令他砍下俘虏的头。长官是陆军军官学校刚毕业的少尉,叔叔自然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违抗上级命令的话,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不是仅被制裁就能轻易了结的事情。在帝国陆军,长官的命令相当于天皇的命令,叔父颤抖着双手好不容易挥动了军刀,但是因为他本身力气不大,加上军刀又是批量生产的便宜货,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把人的脑袋一刀砍下来的。未能被直接刺死的俘虏鲜血横流,痛苦不堪地在地上打滚,那景象悲惨万分。〔日〕村上春树:《刺杀骑士团长》第2部,第99-100页,东京,新潮社,2017。

    村上在描述惨绝人寰的屠杀场面的同时,亦从人性角度出发对战争期间被迫进行屠杀一方的心理进行了细致描写。他将那位日本年轻人被迫进行虐杀的心理清晰地阐述出来。无论是被砍杀的中国俘虏丧失生命前的悲惨状态,亦或是继彦因无法忍受殺人的罪恶感呕吐不止却遭上级无情踢踹嘲笑等情节;又或是强调本是立志成为钢琴家、视手为命的继彦通过割手腕的自杀方式;以及在大屠杀时日军仅凭被抓无辜市民手的软硬、长老茧的程度决定其生死的细节描写,均宛如当事者的目击讲述,震痛着读者之心。

    日本作家石川达三(1905-1985)曾在中日战争期间将日军的暴行具体记录于其纪实小说《活着的士兵》(1938)中。战后有武田泰淳(1912-1976)、田村泰次郎(1911-1983)等在基于自己的从军体验创作的小说中亦有相关描写。日本文学中有着诸如此类批判侵略战争的传统。然而,出生于战后的村上春树能将南京大屠杀描写得如此深刻,这一点的确值得注目。

    村上春树新作一经发布便在中日两国的网络上成为了热点话题,在不少村上迷畅读新作,在Twitter、Facebook等社交平台上发表赞美的读后感,亦有一部分属于毫无肆惮地攻击村上,主要是针对村上所提的反问“40万与10万究竟有何区别”。他们对此不能理解,更有甚者以此为话靶、扬言号召抵制村上新作的购买。与此相反,在中国网络上面对同样火爆的村上新作,则呈现褒奖之态。只是,至今为止,主要由于中国评论家尚未阅读到该新作的缘故,中国媒体或网民中竟然有不少将书名“刺杀骑士团长”误译成“骑士团长杀人事件”,有的则误读了村上的真意。总之,中国民众对其对南京大屠杀所持的正义姿态给予了极高评价。媒体大量地转载了这方面以及日本抵制村上的相关报道。那么,作为日本主流媒体的五大报纸对村上新作的接受与评价又呈现什么状态呢?

    对于这部村上酝酿已久的新作,截至3月20日,仅距2月24日《刺杀骑士团长》面世约四周,关于该新作的书评、鼎谈已纷纷登上日本五大报纸及《东京新闻》(该报纸的书评在《中日新闻》上亦有刊登),具体如下。其中,涉及南京大屠杀事件的书评与鼎谈以*印标记。

    *2017年2月28日 《每日新闻》 川村凑(文艺评论家、法政大学国际文化学院教授)《 读〈刺杀骑士团长〉——最后被揭示的谜团》

    2017年2月28日 《读卖新闻》 《读村上春树先生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松永美穗、上田岳弘、尾崎真理子三人鼎谈》

    *2017年3月5日 《朝日新闻》 齐藤美奈子 《沉浸“穴”中——春树入门篇》

    *2017年3月5日 《每日新闻》 桥爪大三郎《来自村上自身的最佳村上春树论》

    *2017年3月5日 《每日新闻》 鸿巢友季子 《“肖像画文学”中独自的位置 》

    *2017年3月8日 《朝日新闻》 小野正嗣 《阅读村上春树先生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 充满村上风格的最新作》

    2017年3月8日 《朝日新闻》 罗伯特·坎贝尔 《读村上春树先生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 “我”重生的故事》

    *2017年3月12日 《东京新闻》 横尾和博 《解读深藏之谜与寓意之乐》

    2017年3月18日(六)《日本经济新闻》加藤典洋 《〈刺杀骑士团长〉(第1部·第2部)向再生、破绽和展开的预兆——村上春树著》(读书)

    2017年3月19日 《读卖新闻》 三浦瑠丽《自我探索和对他人的爱》

    2017年3月19日 《读卖新闻》柳川范之 《阅读法而改变的多义性》

    2017年3月19日《产经新闻》 内田树 《思想家内田树读〈刺杀骑士团长〉第1部、第2部(村上春树著)——登场人物是村上作品的分身》

    以上,我们可以看到在短短不到一个月期间,日本的主流媒体就登载了10多篇日本文化界著名人士的评论。一般而言,刊登于日本全国性报纸的书评均由各界的著名人士撰写并署名,并且多发表于对象书籍出版后一个半月至两个月,但关于《刺杀骑士团长》的书评与鼎谈在该作出版后仅一个月之内、便已有如此多篇刊登于报纸。由此可见日本人对《刺杀骑士团长》的高度关注。此外,虽然长短有变,大多数书评都涉及南京(大屠杀)事件,自此,亦可知书评家们了解该事件在《刺杀骑士团长》中所具有的重要意义。这些书评,从不同角度介绍并评论了第1、2两卷合计千页的长篇小说。这些评论文日语篇幅约800字至1300字,若译成中文,字数则减少20-30%。因此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记述篇幅都非常短,但仍然可从书评中看出轻重。

    3月5日刊登的鸿巢友季子《〈肖像画文学〉中独特的位置》,简要地提及了南京事件:“虽然自(村上春树)初期作品开始‘根源性的恶’一直是重大的主题,但与他这20年来描写社会性承担作品相比,本作并没有与恶人交锋的具体情节。虽说如此,日本画《刺杀骑士团长》的背景中也有纳粹统治与南京沦陷。”

    此外,3月8日刊登的小野正嗣《阅读村上春树先生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充满村上风格的最新作》,亦有涉及南京事件:“(主人公的)周边扑朔迷离之事接连不断地发生,这不能与久远的历史悲剧(奥地利被纳粹吞并与日军的南京大屠杀)无关。”

    另一方面,在3月5日刊登的桥爪大三郎《来自村上自身的最佳村上春树论》中,具体介绍了画家雨田具彦之弟在南京大屠杀事件中的经历,并指出南京事件亦间接影响到主人公“我”的艺术创作:“被夺走重于生命之物的具彦,倾注生命绘出了真实之画。这画促使我进行创作。”

    在3月12日,横尾和博在其撰写的《解读深藏之谜、寓意之乐》中提出了村上文学中的“超脱”和“承担”问题:“作者自初登文坛起便始终秉持与社会现象无关的态度,因而受到批判。然而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个‘无关’,而与世界‘产生了联系’”,进而,“不直接引用政治性、社会性语言,通过不断挖掘自己的深层,持续探索事物的关联。其关联的一端显现了各种问答,围绕着该作讲述的纳粹吞并奥地利事件、同时期的南京大屠杀事件以及原子弹事件”,作者还在文中强调了村上对南京事件历史的“承担”。

    在《刺杀骑士团长》的众多书评中,对南京大屠杀事件提及较多的是2月28日刊登的川村凑《读〈刺杀骑士团长〉——最后被揭示的谜》,该书评如下所述:

    在这部作品的背后,有著德国纳粹大屠杀、南京大屠杀以及东日本大地震中无数人惨死的悲剧……村上特别将大地震和大海啸,原子弹爆炸中的不幸遇难者们置于心头,这从“我”驾车在青森、岩手、宫城的海岸绕行,并在福岛县磐城市前把汽车废弃这样的设定伏笔中可窥一二。

    我们确实曾在维也纳、在南京、在日本的东北地区目睹过“地狱”。但“我”只是走过了地狱底部阴暗狭窄的小路,并未有充满苦痛与磨难的体验。其他登场人物也仅潜藏于小室、“女仆用房间”,并未真正品味真实的恐怖。

    “骑士团长”是牺牲者吗?像是和免罪一词相关联的免色,又是何种“恶”的隐喻呢?未被解开的亦或是无法解开的谜团的答案,我觉得在小说的末尾、作者给我们留下了暗示。绝非“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川村凑:《读〈刺杀骑士团长〉——最后被揭示的谜》,《每日新闻》2017年2月28日。

    于1951年出生的村川氏是日本代表性的文艺评论家,在青年时代(20世纪80年代)曾在韩国东亚大学校文科大学日语日本文学院担任过副教授,精通韩语。此外,他主要从事比较文学方面的研究,其著述有《亚洲这面镜子——远东的近代》(思潮社,1989)《异乡的昭和文学——“满洲”与近代日本》(岩波书店、岩波新书,1990)等,亦撰写村上春树论(《如何读村上春树》作品社、2006)。这样的川村氏,在全国纸质版《刺杀骑士团长》的书评中,首先并且详细地对该著作中出现的南京大屠杀的意义进行论述合乎情理。

    相比于上述书评,3月5日刊载的斋藤美奈子的文章《沉浸“穴”中,(村上)春树入门篇》,则略带游戏色彩地评论了《刺杀骑士团长》,其叙述如下:

    你若想阅读村上作品,或许该作就是最佳首选,因这里有着“这才是村上春树”般的标本……神秘人物不断登场,令你眼花缭乱。

    住在对面山上豪宅的免色是50多岁的男性,以巨额请“我”作肖像画。秋川Marie,一位13岁的神秘美少女与“我”共有一个秘密。这些人物不存在?不,在村上世界中是存在的。超自然的人物亦存在,这里可以超越时空。

    没有关系。这里的洞并不很深。快乐地游玩一会儿,你应该还是可以平安回到地面的。有点类似主题公园?也许可以这样说吧。所以说呢,这是入门篇。

    迷一般的日本画,谜一样的石洞。跨越欧洲和中国的战争记忆。不乏吸引读者深入阅读的魅力。这一点一定可以保证。

    〔日〕齐藤美奈子: 《沉浸“穴”中,(村上)春树入门篇》,《朝日新闻》2017年3月5日。

    以轻淡的口吻将《刺杀骑士团长》评价为“有点类似主题公园”的这篇文稿,并没有使用南京大屠杀这个词汇,而是写成“横跨欧洲与中国的战争记忆”。的确,围绕在“我”身边的已婚女友们和孤僻地过着独居生活的大资产家免色涉,以及可能是他真正女儿的美少女秋川Marie等富有个性的人物不断登场,这一点略有“主题公园”风格。

    与这篇文字表达轻松的格调相反,东京大学藤井省三教授在3月20日《日经中文网》(日本经济新闻中文版)专栏中(日文原文登载,中文翻译为拙译)发表了《村上春树中的“南京大虐杀”——新作〈刺杀骑士团长〉中的中国》一文。该作是目前为止,唯一一篇以南京大屠杀为主题撰写的评论文,富有真知灼见,发人深思。文章摘录了《刺杀骑士团长》中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记述,指出了新作延续了村上春树文学的主题,《刺杀骑士团长》正是村上自登文坛以来再次以中国为主题而展开的作品,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具有重要的参阅价值。

    其实,藤井省三早年既已率先撰写《村上春树心底的中国》,阐释了村上春树与中国的关系,并阐述日中战争是村上文学的原点之一。他还多次指出:村上春树既是一位将日本的今天置于东亚的时间与空间之中的作家,也是一位成为了东亚共同的现代文化、后现代主义文化出发点的作家。〔日〕藤井省三:《华语圈文学史》,第158页,东京,东京大学出版社,2011。笔者认为,这种阅读深入到村上文学精神的精髓,富有先见性。

    尽管这次村上因撰写南京大屠杀引起了极大轰动和争议,而事实上,村上自处女作以来始终并未离开书写战争记忆及历史认知的主题。联想村上的其他佳作,诸如《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等似乎披戴细纱、委婉叙述的作品,便更能深刻地感受到《刺杀骑士团长》非同一般的厚重感。若仔细思索,其实不难发现村上文学的一贯性。

    藤井省三早年曾细致剖析过村上的处女作《且听风吟》,尤其针对在日华人又曾为美军服务过的“杰”之经历进行解读,当主人公“我”对每每看到港口船只便对心系中国的“杰”提及“我”叔父在中国死亡一事时,“杰”不由感叹到战争让很多人丧命,“但大家都是兄弟啊”一语道出难以言表之忧伤及深思。这里所说的杰是“我”在高中时期结识的杰氏酒吧的店长兼酒保。对于“我”与“鼠”(我的好朋友)而言,雖然是中国人,但却是最能够与我们心灵相通、进行交流的人物。在小说中,杰是一位像叔父的人物,一样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并且一直保护着身边努力牢记战争的青年们。藤井还指出所谓的“杰氏酒吧”或许是希望人们铭记20世纪中期发生在东亚的中日战争朝鲜战争以及越南战争这日中美三国混战历史的场所。

    ②③〔日〕藤井省三:《村上春树心底的中国》,第20-26、21、49-72页,东京,朝日新闻社,2007。

    村上春树在《刺杀骑士团长》中直接提及了“在中国死亡的叔父”这一话题,给予了作为加害者参加南京大屠杀的他“自己的结局”。其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中的主人公“我”讲述过“有个‘叔父’死在上海郊外,是在战争结束两天后踩了自己埋的地雷”。 但这个叔父踩到地雷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决意自杀,在《且听风吟》中并没有说明,

    ②在《刺杀骑士团长》中,可谓以暗主线描写了叔父的形象,明确了他“自行了断”的事实。于此,我们亦可推断出村上《且听风吟》与《刺杀骑士团长》具有一定的关联性。

    藤井还指出,在《且听风吟》之后的作品中,村上也陆陆续续描写了日本侵华的体验。短篇小说《托尼瀑谷》(1990,之后有两次修改)是关于战后出生的孤独的插画家的故事,而主人公的父亲曾在日军占领下的上海演奏过爵士乐。这或许是在批判对历史既缺乏主见又缺乏反省的父子永远做旁观者的现象,具有呼吁读者参与东亚现代史中来的意义。此外,《奇鸟行状录》(1994-1995)亦是村上春树第一部直接描写日本军队在亚洲所犯罪行的作品。村上春树通过隐喻将集体记忆和个人记忆联系起来,将《奇鸟形状录》中的现实和历史相关联,向读者展示了一段较为完整的战争片段,重建了历史记忆,

    ③这里的主题与《刺杀骑士团长》如出一辙。而这已是20多年前的作品,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那些“这次村上为获诺奖而讨好中国的所为”纯属无稽之谈。

    再者,另有《列克星顿的幽灵》(1996,或译《莱克星顿的幽灵》)等作品亦是以战争记忆为主题所创作。再譬如《海边的卡夫卡》(2002)与《天黑以后》(2004),在香港则被视为“呼吁日本人要反省(警醒)深埋于内心的暴力的种子 (内心深处暴力种子的存在)”的作品来阅读。

    〔日〕藤井省三:《华语圈文学史》,第158页,东京,东京大学出版社,2011。

    顺带一提,不可思议的邻居免色有过被怀疑“内部交易及漏税”而被收容在东京拘留所的牢房长达435天的经历。他在此期间内学会了中文。这是继2004年的《天黑以后》又一擅长中文的日本人出现在村上春树的作品之中。

    笔者认为,《刺杀骑士团长》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第一部最后一个章节仅有一页多约500个字的内容。其标题为“重用他的专业技术”,主要讲诉了一位波兰出身的犹太画家在战争期间被迫为德国法西斯提供服务,其对历史惨状的记录及愤怒心情。令人诧异的是,该章节并不是村上自身撰写的,而是直接引用了“塞缪尔·威伦伯格《死亡特雷布林卡》”的一段文字,最后加上注解“隔离病栋:特雷布林卡灭绝营中处刑设施的别称”。

    笔者对比了已经出版的日译本,可以推断出村上并没有引用日译本。〔波兰〕塞缪尔·威伦伯格:《特雷布林卡的反叛》,近藤康子译,东京,みすず书房,2015。这段文字应是村上亲自翻译的,这里亦能看出村上对这段历史的关注。且采用将正文近500个文字加粗加黑的方式,表达了特殊强调的意义,此举意义重大,耐人寻味。

    村上在《刺杀骑士团长》中将其写作视角进一步扩展,直接提及了1936年11月25日德签订反共协定、结为联盟的历史,将欧洲的反纳粹行动也纳入小说舞台,通过两兄弟的悲惨遭遇的并行描述,将中日战争亦置于世界史中,不但使小说具有更为宏大的世界观,亦从更为整体的角度重现了二战史实。由此,村上的这部新作就更具有世界性的历史意义。

    与第一部言约旨远、且令人恐惧的终节遥相呼应,在第二部结尾时,虽然日本画《刺杀骑士团长》在意外火灾中销声敛迹,但“我”已经深深铭记住“骑士团长”并对身边曾经历过、但似乎因为忙碌而或将忘却的女孩秋川Marie强调“骑士团长真的存在过”,“你相信比较好”。最后,故事再次重复同一句话,以“我”对身边睡着的孩子叮嘱“你相信比较好”这样一句令人深思的话作为文章的结语。此时的孩子可看成是广义孩子的意思,名为“室”,虽不知是否为亲生的小女孩,但主人公“我”认为这并不重要,这里我们应该可以理解为:此举意为呼吁年轻人和孩子们对历史事实的认知,由此可管窥村上的创作意图所在。

    近些年来,日本国内一部分政治方面的导向,已经严重影响到日本民众对战争史实和责任的认知。尽管日本普通民众友好善良,但亦有一部分因对历史不甚了解,造成了他们对中国、对中日间的历史问题缺乏正确认识,或将盲然信从,至今,中日关系并不乐观。村上春树此举可谓为还原历史,亦将散落在日本民间的充满伤痛的战争展示于社会面前,促使日本民众能认知历史,铭记历史的正义之举。他文中最后的几句话正是表现出了呼吁以史为鉴的精神。其中透露着以此为基础希望日本民众,特别是日本年轻人更加了解历史的美好愿景。

    结语

    2015年是战后70年,笔者曾在东方学会举办的“村上春树在东亚”的国际研讨会上指出,在战后70年之际,我们更应从历史认识角度解读村上作品,面向和平,反思战争,挖掘更深层面的课题。2017年正是南京大屠杀事件发生80周年,村上发表了《刺杀骑士团长》,在其中撰写了这段历史记忆,引起了巨大争议,此间,对其的褒贬之差异不得不说是由于现今两国社会对历史认知的不同状况而导致的。

    村上春树在自处女作发表后30余年间,一直致力于战争记忆的相关创作,如今,他更加直面战争中的人性挣扎,并以更为客观的角度向读者传递来自屠杀者与被屠杀者的悲鸣。其文学创作源之一正在于正确的历史认知,这是渗透于文本,使人共鸣,富有深意的文学本原。村上春树不仅贯彻了其文学创作的道路,如今更益发凸显其光辉。

    秉承着正直热爱和平之本性,孜孜不倦地撰写了一部又一部直戳人心佳作的村上春树如今已年近古稀,其文笔炉火纯青,读者能从其字里行间感受到其尊重历史、以史为鉴的精神。他能写出这样富有深厚底蕴的文学作品离不开其对历史的刻苦钻研及对现实的深入思考。

    村上的文学魅力众多,影响非凡,其创作涵义深刻,具有多重的解读空间。然而,不可忽视的是渗透其作品中对历史的尊重、反思人性的本质、探索生命的价值与对和平友好的不懈追求!以《刺杀骑士团长》为契机,村上春树引导读者重温历史,并通过战争记忆呼唤和平友好。其举不禁让人由衷心生敬佩之情。这样的作家获得诺贝尔奖岂不是当之无愧的吗?!

    《刺杀骑士团长》第一次印刷已为130万部,笔者欣喜地看到东京各地的书店均在离收银台最近的地方摆满了村上春树的这部新作,不断有人在阅读着他的这部力作。村上的《奇鸟行状录》在第1、2部出版一年后发表了第3部,他是否会接着创作《刺杀骑士团长》的第3部?其中是否还会出现对中国的描写?两部《刺杀骑士团长》使人意犹未尽,在期待着汉译本早日在中国的书店上市的同时,我们也期待着他的续作。

    【作者简介】林敏洁,江苏省特聘教授,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李桂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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