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战列舰对决
时间：2020-04-03 05:19:08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自从海战进入热兵器时代,各国海军不懈追求着威力巨大的火炮、厚重坚实的钢甲、强劲可靠的动力,战列舰将三者完美地集于一身,成为海洋的王者。然而二战期间舰载航空技术日益成熟,舰载机不仅载弹能力和飞行可靠性日益增强,更拥有任何水面舰艇都望尘莫及的高超机动能力和大范围侦察观测能力,使其对水面舰艇发动远距离持续打击成为可能。而且随着雷达技术和通讯技术进步,各种海军武器日益融合成优势互补的有机整体,战列舰貌似无可匹敌的个体战斗力渐渐黯然失色。然而,一次兵行险招却引发了人类最后一次战列舰对决,从中可以让我们品味技术进步与体系配合的威力。
拼死一搏
1944年7月9日,美军攻占塞班岛,选择下一步作战方案时,美国高层权衡陆军提出的菲律宾方案与海军提出的台湾方案,为完全切断日本海上航运生命线,洗雪当初仓皇撤离之辱,最后选定目标菲律宾。
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倾力动员,其中第七舰队包括6艘较老的战列舰、18艘护航航母、9艘巡洋舰、108艘驱逐舰以及众多轻型舰艇,掩护400多艘登陆舰抢滩登陆菲律宾。
10月17日,美军在菲律宾莱特岛登陆。如遭一记闷棍的日军联合舰队发出“捷一号”作战计划,粟田舰队(日本海军有以指挥官为舰队代号的传统)准备自文莱向莱特湾增援,其麾下的西村舰队使命“特殊”——率领战列舰“扶桑”号和“山城”号、重巡洋舰“最上”号及4艘驱逐舰,强穿苏里高海峡,吸引附近美军海空火力,为粟田舰队其他同僚争取成功回援的机会。出发前的壮行宴会上,指挥官西村中将“脸上露出赴死的神情”。
这等神情并不奇怪,因为他手下的最强战舰“扶桑”号和“山城”号是日本最早的“超无畏战列舰”,虽然各装备12门356毫米主炮,但为突出火力而削弱了防护能力,加上此时舰龄已达30年,舰体老化,最高航速仅24节,机动性差,严重拖累编队航行。二战前,两舰已经在日本近海专用于海军训练新兵,这次居然被拉出来作战,可见日本海军已是倾尽家底,拼死一搏了。
混乱与惊险
10月22日西村舰队出航,最初两天异常幸运,没遇到任何敌军,反而遇到了己方的志摩舰队。但令人惊讶的是,志摩舰队是临时接到“通过苏里高海峡,偷袭莱特湾敌军泊地”的命令,跟西村舰队不是一个指挥编制系统,之前根本不知道西村舰队也要通过苏里高海峡,加上两位舰队司令的军衔、资历相差无几,完全不知道如何统属配合,最后干脆决定各自为战。这个细节充分说明当时日本海军不仅装备、给养不足,连自以为傲的指挥训练能力也大打折扣,已埋下了战败的伏笔。
24日上午,携带火箭弹和500磅炸弹的美军舰载机呼啸而来。日军战列舰主炮拼命对空发射三式弹(在炮弹中装填480个充满燃烧剂的小铁管,杀伤半径达152米),然而因载舰雷达落后,只击落1架美机,反而所有日舰皆受轻伤。万幸的是,美国航母发现了日本主力舰队,掉头北上,西村舰队和志摩舰队侥幸逃过一劫,但其位置已被美军舰载机传回第七舰队。
据说就在海空遭遇战之时,麦克阿瑟正在第七舰队巡洋舰上,当属下建议他为安全暂避时,他自信地道:“迄今为止本人尚无一览海战之幸,此乃难逢之观战良机,不必在乎本人的存在。”
第七舰队听闻将军豪情,士气大振,决定派舰艇按吨位轻重,依次出击破敌。
当晚,39艘鱼雷艇以3艘为一组率先出动,艇上的预备役军人(二战爆发后,美国海军扩张速度极快,以致大量征召预备役)用艇载简易雷达细致搜索海面,终于在22点36分发现西村舰队。PT-131号艇官兵冒着日舰炮火,不顾头破血流,坚持断断续续向舰队司令发报,并且主动发射鱼雷,拖延西村舰队行进,重创志摩舰队1艘轻巡洋舰。次日凌晨2点多,鱼雷艇骚扰拖延任务结束。
美国5艘驱逐舰接踵而来,施放烟幕掩护后,趁日军慌乱,快速连发47条鱼雷,之后以35节高速撤离。西村舰队1艘驱逐舰当即中雷沉没,至少2艘驱逐舰重伤,最要命的是,“扶桑”号战列舰实在太老,无法高速转向躲避,右舷正中1雷,机动力直线下降,电路被毁,中央炮塔弹药库被引爆,与舰队失去联络。而志摩舰队落在后面,侥幸躲过驱逐舰鱼雷袭击,但却发现了无比震惊的一幕——“扶桑”号抢救不及,已爆炸成残骸。
最后对决
25日凌晨3点半,美军战列舰和巡洋舰雷达屏幕上出现日舰魅影。此时美舰沿着莱特岛布阵,巡洋舰右翼3艘左翼5艘成雁形阵,拱卫中间6艘一字排开的战列舰——“西弗吉尼亚”号、“马里兰”号、“密西西比”号、“田纳西”号、“加利福尼亚”号、“宾夕法尼亚”号,舰队以15节速度缓慢前进,牢牢扼住苏里高海峡北口。需要提及的是,这6艘战列舰都在珍珠港事件中被空袭重创,美国凭借强大的工业能力,将它们修缮一新,换装新式电子设备和弹药,使这些险遭废弃的军舰反而以更强的战斗力驰骋战场。
3点35分,美军9艘驱逐舰抵近,突袭诱敌。天色尚黑,“山城”号战列舰和“最上”号重巡洋舰果然中计,只顾主炮轰驱逐舰,全不顾观察周边敌情。3点51分,美军8艘巡洋舰距离日舰15600码(略超过14千米),开始以众多152毫米主炮扰乱日军判断,尤其是曾在1942年海战中被日舰轰掉舰艏的重巡洋舰“明尼阿波利斯”号,这次修整一新,带头挑衅“山城”号战列舰。暗夜中,美巡洋舰射击瞬间的耀眼火球如流星般闪现。好笑的是,日舰落后的雷达技术居然分不清敌舰和岛屿,干脆“以闪光为目标”,这导致“山城”号356毫米主炮耗费不少弹药,但全无战果。
就在日舰庆幸“敌军火力虽表现频率高,但杀伤力似乎不大”时,从26000码(约24千米)外,6艘美国战列舰排成标准T字阵列。“西弗吉尼亚”号的8门406毫米主炮在新型火控雷达和指挥仪的辅助下,转动920吨重的双联装炮塔,高昂起约18米长的炮管,率领编队其余战列舰的356毫米火炮从舷侧猛轰日舰。曳光弹在夜空中纷纷划过弧线,“犹如一列又一列灯火通明的夜行列车疾驰过山岗”。首次齐射,“西弗吉尼亚”号主炮正中“山城”号,之后以大约40秒1次的频率投送重型穿甲弹,新型炮弹好似“地狱之剑”,将老朽而防护过时的“山城”号撕开了喷吐烈焰的可怕伤口。“山城”号1座主炮塔竟被炮弹激起的气浪掀动,附近的日军水兵被炸得粉身碎骨,军舰航速下降到12节,不得不全力投入损管救援。
美军巡洋舰发现日舰火力渐稀,当即主动抵近射击。几十门152毫米主炮“开炮快得像机关枪”,以至于指挥官不得不一再命令放慢射击速度,意犹未尽的巡洋舰水兵们就把目标转向日本
“最上”号重巡洋舰和“时雨”号驱逐舰。
此时,1艘名为“本尼昂”的美军驱逐舰不顾上级制止,冒险向日本战列舰突进。原来,本尼昂是“西弗吉尼亚”号战列舰前任舰长,牺牲于珍珠港,以他命名的驱逐舰决定为复仇和英雄荣誉而战,不惜抗命出击,还鼓动其他驱逐舰抵达鱼雷发射阵位。
由于战况激烈,有多歹鱼雷击中日本主力舰已无法考证,但“最上”号重巡洋舰为了躲避鱼雷,被迫大动作转弯,无暇开火,被美舰趁机利用雷达锁定射击,152～406毫米炮弹连续击中。“最上”号虽然是日本海军巡洋舰的骄傲,不久前还加装对空雷达和密集的防空炮,拆平后甲板已搭载水上飞机,成为防空巡洋舰,无奈日本军舰设计思路片面追求攻击性,防护能力和损害管制能力不足,甚至军舰重心偏高,在1944年海战场上已力不从心。当美舰略显风度地放过无暇开火的“山城”号,转而集中攻击它时,“最上”号的上层建筑损毁严重,高级军官几乎全部阵亡,被迫掉头逃命
好不容易控制住火势的“山城”号只剩下4门主炮能正常开火,但还是顽强地向美巡洋舰、驱逐舰拼死射击。可惜“山城”号的探测,火控系统相对简陋,性能过时的炮管和炮弹往往只能在美舰旁激起水柱,偶尔击中美军战列舰,“战果”同样微乎其微。
此时,美军舰队司令被“本尼昂”号驱逐舰感动,同意驱逐舰群集体出击,向“山城”号发射数十条鱼雷,其中“艾伯特·w·格兰特”号冲得太猛,以致被己方巡洋舰当成日本驱逐舰而误击,造成近百人伤亡,但该舰仍然无怨无悔,专注于向日舰发射鱼雷,直到驱逐舰群长官向上级申辩才撤出战斗。最终,约4点12分,坐镇于“山城”号的西村中将发出最后命令:“向上级报告,我们现在突入莱特湾玉碎。”不久,“山城”号多次中雷,倾覆沉没。
可笑而可悲的是,西村中将此时还向残存舰艇打灯语:“各舰在‘扶桑’号舰长指挥下,突入莱特湾,为帝国尽忠!”这说明日军指挥协同水平和通讯设备实在是惨不忍睹,到了这个时候,西村还不知道“扶桑”号已经沉没,以为它只是因伤落在了后面!
“最上”号重巡洋舰和“时雨”号驱逐舰趁美舰围攻“山城”号,逃亡途中慌不择路,居然迎面撞上赶来的志摩舰队(该舰队遇到“扶桑”号残骸后,以“不吉利”为借口缓慢航行,还曾把小岛当敌舰,浪费几十条鱼雷),导致日舰互撞受伤,也顾不得追究责任,一起仓皇南逃。然而,“最上”号实在受伤太重,不久又遭到美军鱼雷艇和舰载航空兵的追杀,几个小时后废弃,被友舰发射鱼雷击沉于海底。最终,西村舰队只有“时雨”号奇迹般逃脱,成了日军著名的“祥瑞舰”。
最高潮的主力舰对决中,美国6艘战列舰的406/356毫米主炮发射炮弹285发,巡洋舰的203/152毫米主炮发射超过4000发,以41人阵亡114人负伤换来了日军4000余人战死,基本摧毁了日军舰艇和作战目标,可谓大获全胜。
随风逝去
这是人类最后一次战列舰对决,而从中可以看到截然不同的海战/海军模式。
日军作战相当顽强,“最上”号和“时雨”号能从追杀和重伤下强行杀出,可见水兵素质不弱;西村舰队行动出其不意,令麦克阿瑟惊讶不已,说明战术手段还算高明。但日军技术设备(尤其通讯设备和雷达)远比美军落后,战争资源匮乏,而随着精英体制培养的海军精锐损失殆尽,日本海军在指挥协同方面也出现了众多荒谬的失误,至于不同种类舰艇的互补配合更是毫无可能,只考虑一味的隐蔽突击,这说明日本还有更多关于战略决策、战备建设、战争体系配合等方面的深层体制缺陷,其战败可以说是一种历史必然。
而美军此战处处给人“流畅”的感觉:海军航空兵、鱼雷艇、驱逐舰、巡洋舰、战列舰密切配合,战术计划制定清晰严谨,甚至考虑了敌人心理在频遭骚扰时会发生变化,可能会引发战机;执行计划时,飞机、鱼雷艇和驱逐舰出色发挥了不对称作战的优势,不仅给予日舰相当程度的打击,还帮助完善了情报和作战准备;决战时,巡洋舰和战列舰充分发挥火控雷达的技术优势,高效打击日军,同时还保证了节约弹药以备突发战况(弹药最紧张、开炮最多的战舰仍然剩下上百发主炮弹药),驱逐舰的“个人英雄主义”也在完善体系配合下,加速了胜利的到来。值得一提的是,美舰人员的作战经验并不充分——“西弗吉尼亚”号战列舰的水手只有12人见识过海战,炮塔官兵都是从小艇和潜艇上补充来的,有的甚至是第一次出海参战的新兵,但他们在美国庞大的资源支撑和科学的训练下,迅速成长为合格战士,卓有成效地痛击日军。可以说,美军的胜利固然有武器质量和数量优势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依赖于从优秀的后勤训练到严谨的作战环节设定,再到诸兵种优势互补的完善打击体系,从中体现了高超的战略思想和灵活务实的战术原则。在整个体系面前,个别勇武和偏执于单项优势的挑衅都难免失败。
这次战役前后若隐若现的海军航空兵似乎暗示了战列舰的命运,正如美国一位海军专家叹息:“苏里高海峡内巨炮咆哮过后,迎来的是静谧。仿佛可以想象,那些伟大的海将英灵,正在对他们熟知的将成往事的海战模式肃立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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