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海石_石难浮
时间：2019-02-08 05:33:43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青瓷。唐代青釉四系罐，清澈碧绿，晶莹润泽。在真假莫辨、鱼目混珠的市场上，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价值连城。小说冠以书名，是要发思古之幽情还是演绎财富聚散的悲欢离合？小心，青瓷不是青铜，如果作者在故事中要某个愣头青因某件事件导致宝物玉碎，岂不是伤了众多读者的心？看着书名就觉得悬！
浮石。水可载舟，也可覆舟。然而要石浮于水，有悖常理，水落才能石出。在水与石的较量中，石似乎强硬得多。水滴石穿，那需要多么漫长的过程啊。作者偏偏取个倔强的笔名，挑战读者的生活智慧。费解难懂？“来，给我摸摸脉吧”。
商场小说。人们已习惯按照题材给小说分类：如乡土文学、都市小说、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等。既然是描写商场生活，归类商场小说也就是约定俗从的了。
商场小说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发达。在都市经济初具规模的明代，才开始出现市井小说，反映经商生活题材混迹其中，但其风难续。清末西风东渐，上海由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为中国第一座现代化都市，商业活动日益发达。但是以现代都市经济生活为代表的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激烈碰撞，导致社会关注的焦点停留在道德层面的“善”与“恶”，缺乏对现代都市文明的理性分析与判断，三十年代的“海派文学”就集中凸现出了这些价值疑惑与道德困惑。因此，严格意义上的专门描写商场生活的小说，在历史上鲜有出现，就别说形成与此相适应的流派了。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主要是：长期封闭保守的农业社会形态，使商品经济缺乏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几千年“重农轻商”的价值取向，抑制了商业的自身发展，扭曲了人们对商业活动的认识。可见，商场小说的出现、繁荣与发展，必须扎根于社会商品经济发展的现实土壤。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我们可以在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寻觅到几朵“言商”的浪花，然而现实的整体状况是：这是一颗难以发芽的种子。
中国社会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由封闭型社会向开放型社会转型的历史现实，无疑催发了商场小说的产生。上世纪后期出现的全民经商热潮，一方面反映了商品经济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得到了全社会的肯定，另一方面为“下海者”提供了直接的生活体验。在多年的经营实践中，有的人在惊涛骇浪中胜似闲庭信步，有的人却折戟沉沙；有的人一夜暴富，有的人却一夜回到解放前。传奇式的经历，冰与火的体验，使人们对商场的态度从最初的狂热转变到现在的深思与反省。商场小说的出现便是社会理性回归的产物。值得特别提及的是，这类小说的作者大多是商海中的水手或者是海难中的幸存者，多以亲身经历为素材的故事情节散发出浓郁的生活气息，使这类小说一出现就深受读者青睐。
在商不一定言商。俗话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经商必须遵循经商特有的规律。世人褒贬商人通常是用四个字：惟利是图。试问，经商不为利岂不成了慈善事业？所以商场小说毫不掩饰商家对金钱的渴望和对利的追求，穷怕了的中国人也不会对此有所诟病。众多商场小说反省的焦点是如何经商。这种审美视角的确立，决定了小说在商却不会是简单地言商。经商活动所涉及的社会生活各个层面、生活中的人和事无不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围绕金钱而诱发的各种心态，也可以让人们窥见人内心世界中最隐蔽的部分，从而让读者感受到强烈的现实主义冲击力。人们有理由期待，在有着几千年文化积累的土壤上出现黄皮肤的巴尔扎克和具有中国转型社会特征的《人间喜剧》。
在商言官。权钱交易是《青瓷》作者着力表现的主题，也是小说受到读者关注的重要原因。
作者在作品中塑造的主角张仲平不是一般的平庸商家。国内几十年的社会商业活动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在初期是“提篮子”，即利用商品价格的双轨制，凭关系开条子办皮包公司。受益者是草根阶层莫能望其颈背、以权力掌握者为中心的利益集团。“背景”是经商的公开秘诀。在中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人们钻法律的空子，纵横捭阖，即便是身无分文也敢巨额借贷。借贷少了，他是银行的崽，借贷多了，他便是银行的爷爷。即便是洋垃圾也可以挂羊头卖狗肉，即便是走私，也可以让法律闭上眼睛。在不具备慧眼的人看来是泼皮无赖的人，在商场上打个滚，则会令你刮目相看，一夜暴富。现阶段是逐渐规范期。在法律较健全、制度较完善的条件下，竞争使得商家之间难有优势可言：资源共有，手段公开，市场共享。商家自身素质高低和智力资源的拥有，成为商业竞争的基本保证。张仲平显然是市场规范时期的商家，与前辈比较，具有突出的文化人特征。他学历高，懂法律，为人处世老到练达，在具体经营中善于权衡所冒风险与所得利益之间的平衡关系，思维缜密。在胜利大厦拍卖的整个过程中，他的基本素养、组织能力和应变能力，以及深刻的洞察能力，得到充分体现，让卤莽粗俗的工程承包商龚大鹏和初出茅庐的同行徐艺相形见绌。如此精明的商家，也不是在商言商，或者说作者没有让他选择市场之路。张仲平非常清楚地看到行商有两种基本类型：一是做市场，二是权钱交易。前者竞争激烈而残酷，后者赚钱轻松。就如法官建哥说的那样：官把鱼钓住了放进商家的桶子里。与其为竞争和商业运作殚思竭虑，还不如走权钱交易之路简单而有效。在投入与效率、付出与收获的比较上，张仲平的智商当然不会低。
这种主题构架势必让我们在作品中看到了两大社会阶层――官与商之间的社会地位与相互作用。多年的经商实践让张仲平认识到，权力在握的官是社会财富的分配者，依附于官可以获得同行难以获得的商业资源。于是，他处心积虑地贿赂官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官员的喜怒哀乐、迁徙异动都让他牵肠挂肚，因为轻者可让他的努力成竹篮子打水，重者会使自己人财两空。其他商家把顾客视为上帝，他的上帝却是官员。可以理解，在商场尤其是在拍卖行业，法院掌握着拍卖业务的发包权。有些大权在握的官员就像是动物园里的饲养员，面对饥肠辘辘的动物，他可以随意地把食物抛给谁，也可以毫无理由地不抛给谁。地位与权力决定了官员对周围趋炎附利的商家是颐指气使，在权钱交换中掌握着主动权。然而官员的地位未必是一成不变的。一旦把权力与金钱交换，权力就为金钱所驱使，官员也就成了商家的仆人。更何况，官员头上悬挂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党纪国法，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难怪说公务员是高风险职业。一方面把持着权力，另一方面又想敛财；一方面想继续升迁，另一方面又要掩藏狐狸尾巴；一方面要求权力阳光下运作，另一方面又得兑现暗箱交易。做官难啊，在一个充满欲望和诱惑的社会中确保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做贪官更难啊，要在阳光下偷得属于自己的那份黑暗。满足肮脏的欲望、游走危险的处境、应对复杂的关系，需要胆识，需要智慧，当然也需要运筹帷幄、审时度势的能力。
作品围绕青瓷设置的情节，将权钱交易的关系、交易双方的手段揭露得淋漓尽致，让读者大开眼界。
张仲平垂涎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权，盯上了能左右拍卖发包工作的省高级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建哥，两人的关系早已是默契到此地无声胜有声地步，一拍即合，轻车熟路，共同设计了行贿受贿的方案。以建哥妻子葛云的名义拿出青瓷，在第三方时代阳光拍卖公司公开拍卖，张仲平以竞买者身份出现高价购入，以此实现贿款的交接。此时的青瓷已经不再具有原有的物理属性，摆在了官与商的中间，成了权钱交易的工具。商家用青瓷做诱饵，勾住官，把项目这条鱼放进自己的水桶；官则用项目为条件，抓住青瓷把钱放入自己腰包。对此，游戏双方都是心照不宣，属周瑜打黄盖。之所以策划得如此严密，原因只一个，对付双方头上悬挂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本是权钱交易行为，经青瓷的作用，成了公开而合法的商业行为；本是赃款，经过青瓷的过滤，成了可加以说明的正当收入。此可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作为设局人之一的张仲平，万没料到一场对付第三者的游戏成了建哥控制、作弄自己的把戏。首先是道具青瓷的选择。张仲平最初拿出的是赝品青瓷莲花尊，后被建哥的代理人――妻子葛云替换成了真品唐代青釉四系罐。按照游戏规则，拍卖成交价除去器皿自身价便是“供奉”部分，真品的出现，无疑加大了行贿成本，对此，张仲平没有讨价还价余地，只能在拍卖现场被葛云牵着鼻子走，收贿成了明火执仗的索要。其次是拍卖委托方的名义确定。让张仲平大为吃惊的是，在时代阳光拍卖公司办拍卖手续的不是葛云而是祁雨。祁雨的身份与张仲平和建哥之间的交易毫无瓜葛。她的出现无疑是建哥设置的防范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最后一道防火墙。但是，在随后拍卖成交款的交付环节中，祁雨的真正作用就凸显出来了。青瓷拍卖与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没有取得同步进展，张仲平抛出去的诱饵没钓到鱼，自己却咬住了建哥抛出的诱饵，欲罢不能。按照法律，他必须如期向合法的拍卖委托方祁雨付出全部拍卖款。本是阳光掩盖下的黑暗交易，因为祁雨的出现而成了受到法律保护的公平交易。最后，从不公开介入游戏极为谨慎的建哥一反常态从幕后走到前台，利用张仲平复杂心理，与张仲平合演了一出双簧，让自己钵满盆满，顺手将张仲平推入了绝境，完成了没卖权却收钱的智力游戏。
围绕青瓷而设计的情节、展开的矛盾冲突，是整个作品最精彩、最成功的部分。在商言官的主题，因为贪官的贪婪、老到、缜密、技高一筹而印象深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惊叹其游戏构思精妙的同时，读者也对游戏的结局颇感意外。作为作品主要人物之一的建哥，他的命运应该是随着游戏内部发展规律而得到符合逻辑的揭示，简单地说应该在游戏结构内部得到解决。而现在却是由主要情节之外的事端促成“天网恢恢”的道德结局。它游移于重要情节主干之外，没有暗示，没有伏笔，极为突兀。而且人物性格遭到了破坏，大家都已经熟悉的老到、缜密、谨慎的建哥居然成了公开包养情妇的浮头鱼。
作者为什么会这样做？拿不准。笔者是无营业执照的土郎中，力不能逮。但是既然在摸脉，总会有所心得：也许作品主干情节之外的附加物太多太杂，使他无法集中精力对作品进行精雕细刻；也许围绕青瓷而设计的情节过于精密，他的文学根底会使他在智力角斗的文字游戏里煎熬，不堪重负；也许在艺术要求与社会道德的矛盾中，作者选择了轻易可以完成的社会道德说教，就像我们许多前辈经常做的那样。
浮石，本想利用艺术手段浮现沉于大家视线之下的石头――贪官，可是他留下了遗憾。石头还是石头，水还是水。别强人所难，态度决定一切。鉴于阅读后的遗憾，笔者想索性把青瓷砸了！谁来砸？让商场的竞争对手徐艺来吧，何况徐艺已经卷入了青瓷的交易之中。惟利是图不会让商家在乎别人的命运，火中取栗也会让作品更具有戏剧性。其结果如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让大家捧着青瓷碎片，根据自己所见所闻在心里继续演绎这活跃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智力游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