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绝音|旷世
时间：2019-02-25 05:34:44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八角台乃辽西古城一边陲大镇，镇中有位塾师名叫苏宇君，他不但书教得好，还弹得一手好琴。每天课一散，他就到村后的山顶上去练琴，直到日影两斜，才抱琴下山。一来二去，他的琴艺不胫而走，闻名远近。听过他弹琴的人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
应该说，苏宇君是附近十里八村一等的琴师了，换了别人早该知足了，可他却常常为自己没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好琴而叹息不止。他认为如果自己能有一把更好的琴在手，琴艺会更加出类拔萃，炉火纯青。于是他到处物色好琴，别人也曾带着各种琴来找他看，苏宇君试弹几下便索然无趣了。
且说这天下午，苏宇君在山上练完琴，在返回途中突然发现狭仄的山路上躺着一位年轻的紫衣女子。那女子怀抱一个长长的玉匣子，已然昏了过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苏宇君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将那女子背回了家，并把她救了过来。紫衣女子苏醒过来后，对苏宇君十分感激，便把自己的身世对他说了。原来紫衣女子名唤三娘，京城人氏，只因家道中落，父母遭奸人所害，才流落辽西。三娘为答谢苏宇君的救命之恩，便把玉匣子中的一把古琴送给了苏宇君。当三娘打开玉匣子时，苏宇君真是又惊又喜：玉匣子内装着的竟是一把年代久远的古琴!这把古琴最醒目之处是琴尾有一块明显的焦痕。苏宇君屏住呼吸，连忙上前轻舒细指，轻轻地拨弄琴弦，音质纯正、清亮，有若凤鸣九天。苏宇君不禁喜出望外：“这便是传说中的焦尾琴哪!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三娘一笑道：“先生果然慧眼识宝，这把琴今后就伴你身边吧!”
苏宇君盯着古琴，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此乃无价之宝，小生绝不敢轻受。这样吧，我愿以全部家财换取这把宝琴!”三娘道：“小女子这一命难道还不抵这把琴?再说我流落江湖，实在无力保护此琴，与其他日落入奸人之手，还不如今日把它送给先生。”苏宇君推辞不过，便收下了。
三娘便在苏宇君家小住下来。时间一长苏宇君才发现：原来三娘也是琴道高手，虽没苏宇君的琴艺高，却也颇有造诣。苏宇君每天除了教课便是和她弹琴交心，并渐渐地爱上了她。
这天夜里，月光如水，万籁俱寂。乘兴三娘为苏宇君弹奏了一曲《凤求凰》。一曲终了，苏宇君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意，于是便相拥抵榻，一夜柔情缠绵。
次日天光见亮，苏宇君却发现三娘不见了!忙四处寻找，可她就像蒸发了一样突然间从人间消失了!从此，苏宇君茶饭不思，昼思夜想。后来干脆辞散塾内学生，每日里携琴外出寻找三娘，发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这日，他茫茫然走进一座山谷，见此地山高林密，心中正觉害怕，忽听林中传来一声虎啸，猛回头，见一只斑斓猛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扑过来!苏宇君来不及躲闪，只好闭上眼睛等死。突然，他听到耳畔传来老虎的一声惨叫!睁开眼一看，却见那只老虎携伤而逃!苏宇君觉得此事很蹊跷，正想转身逃离险地，却看见他朝思暮想的三娘从丛林中款款走来。
苏宇君惊喜地上前抱住三娘：“这是真的吗?你为何会在这里?”
三娘长叹一声，说：“的确是我!我不忍心再瞒你了……”于是，三娘便把她的真实身世告诉了苏宇君。她本是朝廷二品大员刘怀志的女儿，只因父亲为官清正，刚耿不屈，嫉恶如仇，得罪了朝中奸党――太傅李左车。李左车便进谗言，说刘怀志久有谋反之心，几次三番地奏本，昏庸的皇上便相信了太傅的话，将刘怀志一家男女老少27口满门抄斩了。
“满门抄斩?那你……”
“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三娘继续说，“屈死后，我的冤魂不散，到处寻找身怀绝技之人，为全家人报仇。奈何太博李左车生性狡猾，身边高手如云，我请的许多刺客都反而被李左车的人给杀了。我能在山中与先生相逢，实乃天意。我把祖传的焦尼琴赠于你，是指望先生能为我报家仇出些力。我虽异类，但是很想与你相伴到老，可家仇不报，我怎能安心于田园厨下?”
三娘的一番话听得苏宇君热血沸腾：“三娘，不用担心，我去帮你报仇!”
“可你只是个书生啊!”
苏宇君显得胸有成竹：“我自有办法，为了能和三娘永远在一起，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太傅李左车平时深居简出，常人见他很难。这天他从朝中回来，刚端起茶杯，便听到外面有悠扬的琴声传来，若流水，似仙乐，令人心旷神怡。他打发下人出去看看。下人跑回来说是位落难的公子在当街卖艺。李左车太傅便让人把那公子请进府中。
卖艺的公子便是苏宇君装扮的。李左车太傅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宇君几眼，便不解地问：“老夫方才听你弹琴，觉得你的技艺已经登峰造极了，怎么会流落街头卖艺为生?”
苏宇君说自己本是开馆收徒的琴师，只因得罪了当地的权贵，被驱赶了出来，无以为生，只有卖艺糊口。
李左车太博叹道：“奸佞当道，天日不明，多少奇人异士埋没蒿野!唉!”
苏宇君看着李左车叹息的神情，心里冷笑道：“装得例像，还奸佞当道?没了你这样的朝中败类，天下焉有奸佞?”但脸上却露出感激的表情来：“大人，我自家乡一路走来，还不曾遇到一个知音，大人定是琴中高手，请容我弹奏一曲，以谢大人知遇之巴。”
苏宇君当即摆起了焦尼琴，弹奏起来。琴音疾处如雷霆霹雳，缓处如春风拂面。李左车太傅不禁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心都融入到琴声之中了。
“嘭”的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李左车太傅从陶醉中惊醒了，不由得连连拍手叫好：“老夫对琴也略知一二，可对先生的琴技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不知这是首什么曲子?我还从未听过，莫非是先生自己所作?”
“此乃小人所作的‘八弦断肠曲’。”苏宇君解释说，这曲子共有八段，分八天弹成，每天断一弦，曲境一天比一天更胜一筹。直到八弦断尽，听者、弹者便俱会进入完美的境界。
李左车的心被勾得痒痒的，这第一断弦就是人间少有了，那后面的曲子会是怎样的呢?于是他说：“如果可以，就请先生在老夫这里住下，让老夫见识这旷世少有的‘八弦断肠曲’。八日之后，先生若走，老夫定以重金相送，若无去处，老夫可给你一个谋生之处。”
苏宇君就在太博府上住了下来。他每天弹奏一曲，弦断一根，听得太傅一天比一天着迷，一天比一天惊喜。
到了古琴只剩下最后一根时，三娘夜里突然出现了。激情过后，三娘拉住苏宇君的手：“如今你已进入太傅府上了，但以你一介书生，怎么去行刺他呢?”
苏宇君道：“其实我早就动手了。”他告诉三娘，“八弦断肠曲”是窥破天机而作，若是凡人听完八弦，必定脉爆、肠断、喷血而亡。明天，也就是第八断，李左车听罢必然会一命归两!
“啊，原来你早就胸有成竹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三娘娇嗔地把头埋入苏宇君的怀中。
翌日清晨，苏宇君早早地沐浴更衣，捧着只剩下一根弦的焦尾琴来见李左车太傅。李左车道：“一连七日，七断已让我叹为天音了，真不知今日这最后一断能给老夫带来怎样的惊喜?”
苏宇君端坐在琴案前，庄重地弹奏起来。那最后的一根弦，竟被苏宇君弹出了纷繁复杂的合音来。只见苏 字君闭着眼睛，看似闲逸，手指却一刻不停地揉挑抚掠颤。突然，音域高亢起来，似海破天惊刀剑碰，千军万马席卷来!最后只听“嘭”的一声!琴弦似乎无法承受如此高亢的音域，生生弹断了!与此同时，只见坐在一旁的太傅李左车“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二目圆睁，双手捂肚，向后翻倒!
全府上下没有人怀疑是苏宇君害死了李左车太傅，都只当他是听琴时过于兴奋而致猝亡。所以太博府上人不仅没有为难苏宇君，相反倒给了他一大笔钱送他走了。
夜里，三娘还是像以前那样突然地出现了。她知道李左车太傅已死，当着苏宇君的面仰天大笑：“父亲，母亲，女儿为你们报仇了!”又对苏宇君说：“幸亏有你，为感谢你的相助，我还是将真相告诉你吧!”
“真相?”苏宇君有些茫然：“难道你、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三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仰天大笑起来：“不错，苏宇君，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也罢，我就让你全明白了吧!”三娘就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了苏宇君。原来三娘的父亲刘怀志去年在治理辽河水患时，利欲熏心，偷偷地把治河的工程专银私吞了，结果造成辽河流域洪水泛滥，吞没了数千人的性命。事情发生后，刘怀志为保活命，拿出银子上下打点。本来已经差不多压下了，谁知朝中耿直的李左车太傅却暗中调查刘怀志，并将事实真相――向皇上奏明。皇上大怒，立刻把刘怀志斩了。三娘的母亲受不了打击，数月后郁郁而终。三娘见自己家破人亡，便发誓要为父母报仇。三娘自幼喜欢舞刀弄枪，曾跟随过高人习武，自信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不在话下。但李左车太傅因为清白正直，有很多民间侠客都自愿保护他，她行刺了数次，均未成功。那天她来到辽两八角台镇，无意中在城北的山上听到了苏宇君在练琴。当时他正在创作“八弦断肠曲”，三娘被吸引了，一连听了八天，最后那根弦断了的同时，她忍不住地吐了口血，感觉全身的血脉像沸腾了一样，生生要爆裂开来!三娘便忙用内力压住，匆匆逃走。事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心想这人的琴音好生厉害，杀人于无形中，自己自幼习武尚且难挡，何况李左车太傅只是一介老夫。看来苏宇君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她不知道那时苏宇君的“八弦断肠曲”还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否则只怕她早就没命了。于是她故意躺在山道上装受伤昏迷，以便接近苏宇君并献琴给他；之后又与他有了一夜缠绵，然后为了吊苏宇君的“胃口”，又故意突然离开他。其实她一直也没有离开过苏宇君。那天苏宇君在山中的遇虎场面，就是三娘一手策划的：那只斑斓猛虎是她找人装扮的，为的就是让苏宇君相信自己是个鬼，以便自己那些“悲惨”的身世能够让他相信并且感动他。
“你、你――”苏宇君听罢气得浑身直抖，指着三娘说不出话来。
“现在，事情的真相你已经全知道了，而且李左车这个老匹夫也一命归西了，我也就没有留你的必要了!”三娘说着，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手腕一翻，一枚有毒的花镖“嗖”地飞出，打在了猝不及防的苏宇君身上!
苏宇君中镖后，挣扎着打开琴匣，取出焦尾琴来。三娘笑道：“还舍不得这把琴吗?放心，我会让它陪你走的……”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那本该没有弦的琴上竟然还有一根弦在!瞬间，三娘便明白了过来一苏宇君早有防备，他暗中做了手脚!她急忙展开轻功，转身要逃。可是晚了，她的身法再矫捷还是没有琴声快，只见苏宇君使尽全部的力气，猛地一拂，琴弦“嘭”地一声断了!三娘顿时感到胸口一闷，腹中像刀绞般剧痛，全身上下仿佛有千百条钢鞭在使劲抽打!“哇!”一口鲜血喷出，三娘仰身倒落尘埃――她死了，一眨眼的工夫便断气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太傅府第附近周旋，你一定也听到了前七断。”苏宇君长叹了一口气。他在太傅府连住了七天，耳闻目睹，发现事情并不像三娘说的那样，李左车为官清正廉洁，疾恶如仇，根本不是什么奸佞小人。太傅既然是好官，那么三娘就必然是奸臣之后。他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对李左车太傅说了，李大人又惊又怒。为了“引蛇出洞”，苏宇君给太傅出了个“偷梁换柱”计――前七天都是李左车本人在听苏宇君抚琴，最后一天则找了个与太傅相貌相似的家人装扮成他，太傅本人则远远躲开，直到听不见琴音为止。
虽然苏宇君已经提防三娘了，但还是对她有一丝爱意，没有提防她会对自己下此毒手，更不会想到他们会相互断送了对方的性命。
李左车太傅多年以来还在为没有亲耳聆听到第八断旷世奇音而扼腕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