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峡之巅的惊世大标语】巫峡

时间：2019-02-09 05:38:21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一　　　　1958年，中国掀起了大跃进的狂澜，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超英赶美”，“大炼钢铁”， “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3月，中央在成都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继续批评反冒进，并提出了他对个人崇拜的看法，他认为，“个人崇拜中属于正确的部分是必须崇拜的”。在第二年的庐山会议上，又发动了对彭德怀的批判，从而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反右倾运动。巫山县委为了紧跟中央的部署，在1959年10月召开了县委扩大会议，动员全县人民迅速开展反右倾运动，巫山之巅的惊世大标语就是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问世的。
　　巫山县委一班人决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反右倾的积极态度，经过反复研究，最后一致通过，在闻名世界的巫山峡南岸东起杨柳坪，西至下马滩长约三十华里的范围内，制作一幅“高举总路线伟大红旗奋勇前进”的超大型标语。
　　这个宏伟的计划是这样分步实施的：首先在长约三十华里的范围内选出十三座面向长江的山峰，在每座山峰上安排一个字；然后将作字山壁上的全部植被铲除干净；最后再用石灰浆在每面山壁上浇出一个长宽各十米的大字来。
　　在令人望而生畏的险峻陡峭的巫峡绝壁上执行这一任务，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一般人是不愿干的，于是1957年被打到另册的“分子”们便成了最好的人选，其劳动强度是一般人所难以想象的，更难以忍受的是，他们是在饥饿中坚持着这种高强度的劳动。那时他们每天的粮食定量只有二百克！然而他们抱着认真改造的信念，忍着饥饿，忍着劳累，每天起早摸黑地埋头苦干，一个月后，一条旷古未见的大标语出现在巫峡的群峰之中。
　　“高举总路线伟大红旗奋勇前进”十三个大字实在是拉得太远了，每个字相距两华里以上，用肉眼很难同时看到两个字，乘船逆江而上，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把整幅标语看完。更恼火的是，如果是乘下水船，这条标语就必须反着念，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什么，显然违背了创意者的初衷。
　　
　　二
　　
　　对于第一次超大型标语制作的经验和教训，县里进行了认真总结，觉得应该寻找一种新的方式来继续进行宣传。
　　这时有人建议，在巫峡西口的文峰上制作一幅“毛主席万岁”的标语，标语垂直排列，乘上水下水轮船的过客都可以一目了然。这一创意马上得到了县里的批准。经研究决定，还是由那些需要认真改造思想重新做人的“分子”们来完成这一光荣的政治任务。
　　文峰山体陡峭，坡度多在六十度至七十度之间，而临江一面之绝壁断崖，则如同刀劈斧削，要在上面制作标语谈何容易！
　　县委组织部专门就标语制作召集近一百名右派进行了动员，要求他们听从指挥，战胜困难，在完成这一光荣任务的同时认真改造思想。由于标语与文化有些关系，又特地把文化馆的干部罗典范抽调出来当负责人。随后进行了分工，按照不同工种成立了“铲字组”、“牵字组”、“兑浆组”、“ 背浆组”、“ 泼浆组”、“后勤组”等。
　　创造人间奇迹的这一天来到了。1959年12月初的一个早晨，一支由被打入另册的人组成的施工队伍开始向文峰进发。
　　正是隆冬天气，长江上朔风怒号，巫峡口波涛汹涌，天地之间气象萧森。这支肩负重大政治任务的队伍背着背包，扛着锄头，挑着撮箕粪桶，冒着严寒努力地向文峰观下的梨子坪攀登。他们心里明白，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异常艰苦的工作，但是到底会艰苦到什么程度，则完全无法预料。他们尤其没有想到，就在一起登山的队伍中，有五个同伴会把生命献给这项前所未闻的工程，把尸骨永远抛在荒凉的巫峡险峰中。
　　施工队有自己的伙食团，就在文峰半山腰一个小山村的农民家里架锅做饭。当时大饥荒已经开始了，巫山县群众的生活非常困难，秋天里，大部分公共食堂已经断粮，浮肿、死人现象已经发生。万县地区地委和行署知道巫山的灾情后打算供应七百五十万斤粮食以救灾，可是由于刚刚雷厉风行地进行了反右倾的运动，巫山县的干部们怕戴“右倾”帽子，明明知道饥荒已经出现，却既不敢如实上报，更不敢接受救灾粮，在此生死关头，县委却在全县号召讨论“自己生产未搞好，要不要国家供应”的问题，殊不知，就在一天天的热烈讨论中，饥荒已日甚一日地蔓延开来。这却苦了奋战在巫峡口上的“分子”们，他们把二百五十克（比上次增加了五十克）粮食分成三份，一日三餐，掺上清水加上牛皮菜煮成稀粥果腹，至于肉和油则完全是梦想，甚至连梦中也没有想过。空前的大饥饿以愈演愈烈之势席卷而来，“非正常死亡”的人数与日俱增，这些苦战在巫峡之巅的“分子”岂能幸免？由于营养太差，劳动强度太大，精神负担太重，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五个“分子”惨死在天寒地冻的巫峡里。
　　
　　三
　　
　　巫山县文化馆副馆长吕炎林受命设计了标语的书写方案，为了显示大跃进的气势和表达对领袖的忠心，吕炎林将标语设计为每个字长宽各十丈，每笔宽一丈，每个字占地一千平方米。标语从山顶竖排而下，五字连缀，可及山半，堪称开天辟地以来举世无双的真正意义上的大手笔。
　　吕炎林设计好方案后，即带领有关人员爬上山顶踏勘地形选择地段，最后确定在文峰向南偏东的山壁上制作标语。接下来，吕炎林指挥“牵字组”拉起长长的绳索，在山壁上放样作字。一般的书画家创作时可以先在墙上做初稿，然后退后几步看看效果，再做下一步的修改，可是吕炎林是没有这个条件的，他要看到自己草稿的全貌，必须到几里路以外去才行。
　　在拉绳放样划线后，人们用石灰顺着线洒过去，终于将这条大标语比例协调地安排到了文峰陡峭的山壁上。
　　“铲字组”的任务是顺着划好的石灰线用锄头一锄一锄地在山壁上将字形铲出来。巫山峡的山上处处是荆棘，处处是丛莽，有很多地方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人迹，那些盘根错节虬曲偃蹇的草木深深地植根于坚硬的山壁上。“铲字组”的人们硬是用锄头在六千平方米的山体上雕刻出了那五个大字。
　　整个工程是流水作业，“铲字组”在山壁上铲字时，其他组的人并没有闲着，都在分别忙碌着。
　　最辛苦的是“背浆组”的成员。高高的文峰上既没有石灰也没有水，石灰和水都要从六七里外的江东嘴运来，而惟一的运输工具就是背篓。“背浆组”的人们频繁往返于江东嘴与梨子坪之间，运回一定数量后就由“兑浆组”将石灰兑成灰浆，再背到制作现场去。
　　这时已经是数九寒冬，北风呼啸，雪花飞舞，文峰上冻云沉沉，寒气凛冽，他们的手足整天被石灰水浸泡，已是皮开肉绽，但是任务却一点也不能少。“背浆组”的人们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中背着灰浆往山上运，灰浆在背上随着步子晃荡不已，一旦荡出就是浪费行为，那就是新的犯罪，所以绝对不敢有一点疏忽。何况坡陡路险，身边是万丈深渊，脚下是滚滚长江，稍有不慎，后果更不堪设想。
　　往挖好的槽子里浇泼石灰浆就是“泼浆组”的事了。要想在山壁上找一块小小的平地放桶是根本不可能的，“泼浆组” 的人只好把灰桶底端的一边靠在山壁上，将灰桶夹在胯下，然后像猴子一样，一手攀住山壁，一手抓紧木瓢往事先挖好的笔画里泼浇石灰浆，就这样一瓢一瓢地泼浇，平均泼浇石灰浆厚十厘米，直到完成任务。
　　为了加强管理，白天忙了一天后，管理人员晚上还要召集各组组长开会，进行总结评查，安排第二天的任务，总之是一点不能松懈的。
　　
　　四
　　
　　涛走云飞，潮起潮落，就在这幅惊世大标语完成后的第二年，巫峡里的那些绿树青草又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而那些用石灰浇注出的本来很显眼的标语却渐渐雨打风吹去，变得暗淡无光。巫山县委多次派人上山修补，也无法使标语重放光彩。到了1963年，标语的色彩褪尽，最后终于从人们的眼中完全消失，巫山峡口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变得一片葱茏。
　　就在写这篇文章时，我们又一次仰望巫山峡口高高的文峰，它头上依然是蔚蓝的天宇，脚下依然是碧绿的江水，一切在它身边发生的轰轰烈烈的事情，就像被滔滔江水卷走了一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只有古老的文峰，在笑看人间演出的一幕幕悲喜剧之后，依然高高地耸立在天地之间。
　　【选自刘瑞林编《温故之六》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版，本刊有删节】

相关热词搜索：巫峡，标语，之巅，惊世，

【巫峡之巅的惊世大标语】巫峡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