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鸳鸯蝴蝶派无关的名字:秦瘦鸥 鸳鸯蝴蝶派电影作品
时间：2019-02-11 05:39:58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摘 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通俗小说作家长期以来被冠之以“鸳鸯蝴蝶派”，其创作也被排斥在新文学史之外，甚至受到歧视。秦瘦鸥就是其中之一。而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我们需要客观考察其作品，公正评价其思想内涵及文学史意义。
关键词：秦瘦鸥小说 思想内涵 鸳鸯蝴蝶派
长期以来，现代文学史否定“鸳鸯蝴蝶派”，认为该派小说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没有太深的思想内涵。于是，它成为一顶受人轻视的帽子，重重扣在许多无辜的通俗小说家头上。秦瘦鸥便是其中之一。单单从名字来看，“瘦鸥”的确有“鸳蝴派”之风韵，然而，细读其小说才发现，充溢在字里行间的，始终是一种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思及对战乱中小人物命运的深沉思索。
《秋海棠》的主人公吴玉琴，出生那一年父亲便去世，母子俩靠舅舅的周济勉强度日。吴玉琴十三岁就被送进玉振班学戏，为的只是能供养老娘。“十多年来，老娘委实没有好好地吃过饭，所以师傅每次称赞他一句，他好像就看见一碗热腾腾的雪白的大米饭，已端到他老娘的面前去了，他就禁不住打心底里欢喜起来。”①每读到此，我的心总是被电击似的颤抖，秦瘦鸥的语言质朴的如泥土一般，毫无华丽辞藻，却句句铿锵有力，似一个个冰雹砸在人心上，让人猝不及防，却又触目惊心。吴玉琴不喜欢唱戏，尤其厌恶唱旦角。他是一个正常男子，却被迫在舞台上扭捏地扮出女子相，且被无聊甚至兽性的军阀追捧。然而，在当时那个社会环境下，除了唱戏，还有别的“吃饱饭”的办法吗？当人的梦想只是“吃饱饭”，他生存的环境及状态可想而知。自古以来，灾荒与战乱首要逼迫的便是小人物，所以才有了张养浩“兴，百姓苦；亡，百姓苦”②的仰天长叹。何止张养浩，王粲的《七哀诗》、杜甫的《石壕吏》《兵车行》、元稹的《田家词》等记录百姓疾苦的诗篇数不胜数。而秦瘦鸥所记录的，乃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段历史，只要我们伸出手，便可以真切地触摸到的一段历史。那是２０世纪三四十年代，继甲午中日战争、八国联军侵华之后，中国又遭受着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出现了第一次严重的民族危机。这不是灾荒饥年，也不是一般的朝代更迭，而是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关头。这时的小人物，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能不能活下去，而是民族会不会绝种。所以，《秋海棠》中的吴玉琴给自己改名“秋海棠”，牢记国难，誓雪国耻。然而，小人物也不尽相同。小人物的生存理念也有各种不同的层次，作家把笔触深入到国人心理深处，描绘出一幅幅逃难中的众生图像。
《二舅》中的“二舅”，虽有两三万元的家资，每月有一二百元的收入，却终年节衣缩食，喝稀粥，吃黄了叶子的烂菜，所以一家三口人终年面有菜色。不仅如此，二舅还吝啬得出奇，“无论什么东西，都不准动一动，假使你大胆把你的腿搁到了凳子上去，那末这张凳子上所有的一切损伤，都得归你完全负责。”③这固然有些夸张与调侃的意味，而作者幽默的语言活画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葛朗台”。战事来了，二舅却最后一个逃难，因为他什么都舍不得丢，因打理行李延误时间使他一家差点丢掉性命。二舅在难中依然挂号就医，不肯赊账；不和大家一同吃饭，为的是继续吃烂菜叶子，节衣缩食。三个月的逃难生活，竟然积蓄了二百多块钱。可笑的是，二舅每一次积攒下来的钱总被别人偷光，他只好自认倒霉，认为命该如此。全文笔调之幽默、语气之调侃、讽刺之辛辣、结尾之发人深省，不由得让人想到叶圣陶的《潘先生在难中》，不同的只是，叶圣陶笔下的主人公是小学校长，而秦瘦鸥笔下的主人公是一个赤脚医生，但其自私、软弱、苟且偷生，简直与潘先生如出一辙。相比二舅而言，《同学少年》中的张老太爷似乎更倒霉。他是一个乡下人，平日里把上海当“魔窟”一般诅咒，无奈战事一开，自己也要奔向“魔窟”逃难。高昂的房租、飙升的物价吞噬着他有限的积蓄，无奈借钱让儿子读大学以便谋得一个职业，儿子却在大学里被家境优渥的同学带坏了。张老太爷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小店主》中的李兴，辛苦经营租来的豆腐块大小的小店面，每个月六七块钱的进项都不够养活一家老小，还要受所谓“商界联合会”每月五元的盘剥，“吃饱饭”的梦想对他来讲要实现起来简直遥遥无期。《同学少年》中的张颐由姑丈垫学费入大学，只是为了能以“大学生”的名义在战乱中的上海谋求个能糊口的职业。而入学后他被同学耻笑穿得太土，被迫用买书本的钱偷偷买鞋子，最后，给父亲抓药的一百块钱也被同学强迫他参加生日宴会花掉了。当他捏着一张没有抓药的药方听到父亲痛苦的呻吟声时，羞愧得连家门都不敢进去。这就是秦瘦鸥笔下为了“吃饱饭”而忙碌奔波的小人物，他们承受着的不仅是身体上，更是心理上的煎熬，而“吃饱饭”的梦想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即，更不用谈其他人生理想了。然而，人总是有理想的。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认为，人除了生理需要、安全需要之外，还有社交需要，尊重需要与自我实现需要。其中的社交需要包括友谊、爱情、归属、信任与接纳的需要。于是，在温饱问题解决之后，《秋海棠》中的吴玉琴便和罗湘绮产生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并用生命呵护着爱的结晶，最后以死证明了对这份爱的尊重。《恋之梦》中的刘梦石也是渴望爱情的小人物。他家里穷，父亲早死，靠奖学金念到中学毕业，有幸进入中国渔业公司，从最小最苦的差事做起，竟然一步步升职了。正当他苦恋的汤伊玲有心委身于他时，无奈家中有童养媳的消息不胫而走，虽然最后童养媳的问题解决了，他的恋人却阴差阳错地做了别人的未婚妻。最后，梦石大病一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恋爱只不过是一场四五年的长梦。《一个洋囡囡》中的主人公洁民和兰，本是一对恩爱的恋人，却被家人拆散，再相见已是时过境迁。为了给兰病中的女儿买一个洋囡囡，洁民冒雨当物、借钱，只能用一个荒唐而浪漫的举动来弥补一生的遗憾。
如果说以上的恋爱悲剧根源来自外在的话，那么《十二年》《第三者》的恋爱悲剧则是来自主人公自身了。《十二年》中的熊志舫以侠义之心把自己的爱人朱小姐让给了刘克厚，而自己十二年未曾再娶。殊不知朱小姐不仅不接受刘克厚，还只身南下寻找熊志舫，途中被一个人面兽心的医生蒙骗，最终身患肺病，命赴黄泉。可以说，是熊志舫本人杀死了他的爱情也杀死了自己的爱人。《第三者》中的大学毕业生何清被矿物公司的襄理沈尔亮追求，辞掉工作与其同居，最后却因第三者插足而被抛弃。秦瘦鸥笔下的爱情几乎无一不是悲剧，这也正印证了他的人生观：“……人生本是一幕大悲剧，惨痛的遭遇几乎在每一个人的生活史上都有。”④秦瘦鸥笔下的悲剧各有各的不幸，悲剧根源也不再单一，他更深入人物内心，把恋爱悲剧放到社会洪流中，又没有因社会洪流之汹涌而淹没人物本身。这正是秦瘦鸥小说难能可贵的地方，也是其小说思想内涵深层之所在。
简言之，秦瘦鸥小说思想内涵有二：第一，人得活着，得吃上饭。第二，人生是一幕大悲剧。
第一点是中国传统文人现世精神的一个典型写照。秦瘦鸥自幼饱读诗书，毕业后曾在上海持志学院、大夏大学文学院做讲师，专授中国古典文学。他的创作也深受古典文学濡染，其思想内涵不可避免地带有中国传统风格。《论语》之《先进》十二中记载，“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⑤由此可见，“活着”是中国人传统中最看重的首要的事情。中国人不在乎前世，也不在乎来生，只关注今生今世。这种思想渗透进秦瘦鸥的小说中，便是他对小人物生存状态的力透纸背的描写。所以才有了《秋海棠》中吴玉琴的为吃饱饭而不情愿地投身为伶，才有了《二舅》中“二舅”的节衣缩食，面有菜色，才有了《小店主》中李兴的横遭盘剥却不得不笑脸相迎的惨淡经营。甚至《恋之梦》中的刘梦石都认为，自己的收入不够，实在没有资格谈恋爱！这种思想与鲁迅先生在《伤逝》中指出的“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⑥不谋而合。诚然，鲁迅的《伤逝》对自由恋爱的追问与反思来得更加冷静与彻底，而秦瘦鸥在《恋之梦》中提出的问题同样令人深思：如果不打破传统习俗，不克服自身思想的关卡，即使解决了经济问题，自由恋爱依然无路可走。试问，这样对人生命运深层次的思索又岂能以“鸳鸯蝴蝶派”简括之呢？！第二点也是秦瘦鸥人生观的一个集中反映。上文提到秦瘦鸥深受古典文学濡染，但同时他又精研外国文学。他英语很好，翻译过《御香缥缈录》《怪新娘》，以及不少侦探小说。所以，中国传统的“大团圆”结尾他并不欣赏，相对于读者感受而言，他更重视生活的实际。因此，虽然有不少太太小姐们读完《秋海棠》后强烈要求秦瘦鸥改写结局，三易其本，他始终都没有改变秋海棠死掉的命运。秋海棠必须死。死不仅是对爱的殉葬，更是一种生命尊严的完成，一份唯美理想的成全，也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真实即是悲剧。秦瘦鸥的人生悲剧意识决定了其小说创作的现实精神，并冒着得罪读者的危险将这种精神一以贯之，这恰恰是很多通俗小说家所缺少的。也正因如此，秦瘦鸥的小说才具有了深厚的思想内涵。
读罢秦瘦鸥的小说全集，掩卷沉思，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其归为“鸳鸯蝴蝶派”，甚至，他不应该属于某一个派别。秦瘦鸥就是秦瘦鸥，他是一个与“鸳鸯蝴蝶派”无关的名字。
① 秦瘦鸥：《秋海棠》，江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页。
② 于非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7页。
③ 李淑英编选：《秦瘦鸥代表作》，华夏出版社1998年版，第157页。
④ 秦瘦鸥：《秋海棠・前言》，江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页。
⑤ 孔子：《论语》之《先进》，辽宁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119页。
⑥ 鲁迅：《彷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54页。
作者：张艳丽，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研究所2009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编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