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惟一惟一的选择

时间：2019-02-10 05:31:27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家乡又来了客人。　　从淮北到上海的火车是晚上发车，凌晨到上海，所以，家乡的客人到达我父母家时，往往都是早上五六点。　　背着一筐鸡蛋，几斤麻油，两只烧鸡，还有一袋豆子，自己菜地里种的，没有上过化肥，没有施过农药的，农民现在也知道什么是绿色食品。
　　这次来的是我的表妹，还有她夫家的侄女。表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也有十多年没见面了，互相感叹了一番脸上的皱纹后，表妹说：“听说你又要搬家了，来上海还没住多久，怎么又要搬了？多折腾呀！我们特地从乡下赶来看看你和两个孩子，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怪想你们的。”家乡的礼数，我已经不太熟悉，只知道大家都很客气，人情礼节是最重要的，即使家里经济紧巴，亲戚朋友结婚生子，也都得赶去随礼。果然，看到我们家的两个孩子，表妹立即到口袋里去摸钱，说要给见面礼。最后，花了足足十分钟，如同打了一场架，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问表妹能在上海住几天，表妹说当天晚上就回去。“家里忙，走不开，就只能来一天，来看看你们。”“家里出什么事了？”我问得直截了当，因为我知道，表妹如此匆忙地来上海一天，肯定不单是为看看我们的。家乡的客人连赶两个夜车到上海找我父亲的，往往是受了什么委屈，要讨个公道。
　　果然，表妹的神情黯淡了，说出她来上海的真正目的――就像听黑龙江哈尔滨通河县祥顺乡魏玺村的四十八户丧失耕地的农民的故事，中国无权无势的农民们寻求公道，故事基本上大同小异。说说也很简单：同村十几户农民的土地，十年前被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租用，说是要建一家养老院。最近，十年租约到期了，养老院还没有盖，房地产开发商要续租约，但是租金却不愿上调分文。农民们知道了咱们国家这十年地价房价的涨势，当然不同意，要求或是增加租金，或是把地还给他们。开发商就蛮横起来，突然决定连夜在这块地上施工，村民们集体起来维权，两边的人就在挖土机前动起了拳脚。开发商看寡不敌众，命手下人撤离，临走前扬言，要给这帮农民一点颜色看看。果然，第二天一早，派出所的警车就进了村，七个农民被戴上手铐带走，其中就有我表姐夫，还有她的侄女婿。这已是一周前的事，村民们害怕起来，大家说同意原价续约，只要对方放人，但开发商却强横起来，放言道，判这几人十年八年的牢狱生活不成问题。
　　我一听就怒火万丈：“我们先去告他们！”我说，上个租约结束，下一个租约还没签，道理当然全在村民这边，还怕他不成。表妹连忙摇头，她到上海来，不是要讨公道，而是村子里的父老乡亲要她求我父亲去找关系说情放人。村民们也知道这当然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抢劫，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当地从公安到地方的干部似乎全被开发商捏在手里，和他们斗，不明明是鸡蛋碰石头吗？即使这次能赢，那以后就得提心吊胆地生活，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报复，肯定会寻求机会把你掐死呢。表妹不是秋菊，宁可不要什么说法，宁可做缩头乌龟，只要能太太平平地生活。
　　再看看网上关于魏玺村四十八户农民失地的报道，也就更明白表妹和村民的选择，失地的农民上告屡遭败诉，原告反成被告，甚至受尽牢狱之苦。前两天凤凰卫视《社会能见度》栏目采访了其中两位农民王宝太和陈平，五尺男儿在摄像机前泣不成声，让人跟着落泪，但更让人气愤。
　　我们国家绝大多数人口仍然是农民，对于农民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土地。我们4.6％的失业率在全球说来是非常低的，为什么？因为这个数字中统计的只是城镇人口，失业的农民工不算在内，因为原则上农民是有土地的，城里打工只是额外收入，丢了城里的工作仍可以回家种地为生，不算失业。听到魏玺村的故事，表妹借用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算是做了概括。
　　表妹和侄女当夜回了安徽，带着父亲的一纸手书找到了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又通过老朋友找到了另外的关系，最终把关系打通到开发商和当地镇委，对方说：放人不起诉可以，但是要交一笔误工费，每人七千元。这笔款子，相当于表妹一家半年的收入。但是，要太平生活，这是表妹惟一的选择。
　　【原载2009年第19期《新民周刊》】
　　题图／破坏性开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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