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党张希生] 乡党

时间：2019-02-06 05:35:22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老家在湘西D县。我虽离开了那片神奇的土地，但那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诸如农民负担之重等等，我是知道的。大概6年前的夏天吧，我回老家看望年迈的母亲，得知高庄镇有一位叫张希生的农民，近几年来不断上访反映一些基层干部的种种问题，仗义执言，为被欺凌的农民代写状子，后来因一偶然事件被公安局逮住了。当时张希生的家人找到县律师事务所，一位姓杨的律师答应为其在法庭辩护。可县政法委书记知道后，当即打电话找到这位律师，说：“张希生这个案子，是我们政府行为，你不要接。你要考虑自己的前途……”这样，张希生的家人只得远去200多里的外地请了一位律师。但因为是“政府行为”，所以辩不辩是一回事。张希生最后被判了7年徒刑。
　　张希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还得多说几句。他年近70，有点文化；字写得不怎么样，家里却挂满了自书的“反腐败”、“打贪官”之类条幅。他有心眼，收集了许多关于农民减负的文件资料。碰到问题，就找出文件资料对照着来学，然后和干部们辩。1997年，他被推选为高庄镇金芙村清账代表。不清不知道，一清吓一跳。只1996年这一年的账，就清出问题金额30多万元，其中干部一年吃掉8万多！村镇干部吃“花酒”，最多的一天竟吃7餐。发票上还堂而皇之写明某领导下村，其中小姐陪酒费多少，云云。问题暴露了，群众要求干部退赔兑现，但没人搭理。张希生就自掏腰包，逐级上访，历数干部违纪违法种种。几年了，问题没解决，张希生却因此出名了――方圆数十里的农民，都知道他懂法懂政策。谁被打了，被抄家了，被抓了，都去找他；他也乐得像“济公和尚”，“哪有不平哪有我”。于是，被一些干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并说“如不搞倒张希生，政府就要垮台”！2002年7月，机会来了，高庄镇派出所抓来两个农民，理由是他们打伤了一个乡干部。但农民却另有说法，说那个乡干部是追打农民时自己摔伤的。那天，派出所门口聚集了数百名愤怒的农民，要求放人。混乱中，有人把派出所门锁撬开，放走了被抓的农民。这样，张希生就成了“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的首恶分子――他说，其实他根本就不在现场。
　　出于职业敏感，我原拟写写这个事件，曾先后3次深入高庄采访。当地农民都说“张希生是个好人”；而干部大多说张希生的不是，说他做事太过了，爱管闲事，自讨苦吃。还有人说，“民不和官斗”，这是铁律。令人不可理解的是，竟有两位正局级干部接受采访时居然说，张希生是被中央“七个不准、八个严禁”所害的。说张希生把这“七个不准、八个严禁”当尚方宝剑了（“七个不准、八个严禁”系当年减轻农民负担的具体措施，是温家宝副总理2000年9月在全国减轻农民负担工作电视电话会上说的）。猛听这话，真让我吃惊不小。
　　采访归来，再思考“三农问题”，我越发觉得李昌平《黄河边的中国》、《岳村政治》等书好，因为它们直面当今中国农村的严酷问题。记得《读书》杂志上曾有篇文章说：如对农民微弱的反抗，动辄动用专政工具，其长期的效果必然适得其反。由此，我联想到高庄镇张希生的案子，深感其言，且信然。
　　张希生被判徒刑时，已68岁了。开始在湘西某监狱服刑，后来被转到湘北某监狱。服刑两年多后，其老伴去湘北探监途中曾找到我，希望我能为他活动提前出狱，但张希生却说：“不平反，坚决不出监狱。”
　　几年没有张希生的消息了。如果他能经受住这一磨难，到明年刑满出狱，正好75岁。愿上苍保佑他。■
　　【杨孔翔荐自《今晚报》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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