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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址――战争岁月] 重生之战争岁月

    时间:2019-02-17 05:34:14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一九四○年六月,日军占领宜昌。母亲带着华桐、华蓉从三斗坪逃到万县,还有我们叫家家的母亲的后母。弟弟汉仲在重庆黄角桠读完初中,一九四二年,也进了国立十二中。一九四三年我和汉仲到万县去看母亲和弟妹,大哥也一同去了。他正读重庆大学。母亲他们住在乡下农家,我已经四年没见母亲了。远远看见母亲带着小弟妹在田埂上走来,我只叫了声姆妈,就说不出话了。
      儿想娘,扁担长。娘想儿,流水长啊。母亲泪眼盯着我和汉仲。我睡不着,吃不下,一天天数着日子等呀。母亲望着我说:嗯,变了,嗯,然后笑了一下:家家炖了一锅红烧肉,先用糖炒了,才加酱油葱姜酒红烧,烧得通红通红,就是你要吃的那红烧肉。那一笑,是笑我当年挑幺挑六,红烧肉一定要烧得通红。否则,我不吃。
      只要有饭吃,就好。我说。
      我好久没吃肉了。汉仲带笑说。
      战争,逃亡,昔日的恩怨也在战火中消毁了。大哥好像也和我们一同回“家”了。昏暗的桐油灯中,当年满堂红的盛景也模糊了。现在,在夕阳空旷的谷场上,我们谈着战争,谈着家乡的祖父,谈着各自的经历。
      四十六年以后,一九八六年,我和弟弟华桐一同从美国回乡。从重庆坐船沿江而下,寻找当年流落各地的家。他从没见过父亲,是我最小的弟弟。一九三七年抗战爆发,他只有两岁。我们的记忆,有的交错,有的重叠。
      船到万县,我们寻找高升堂的家。一栋古老房子,天井很大,房东万老板租给母亲侧面两间房,很高的门墩。我那时正在四川长寿的国立十二中,暑假回家。母亲靠典当过日子。我回家吃了两天鱼肉,又只有白菜豆腐吃了。小华桐坐在门墩上,哭着要吃肉。母亲哭笑不得:好!给你讨个屠户姑娘做媳妇!天天吃肉!华桐哭得更伤心了:我不要屠户姑娘做媳妇!
      现在,我对华桐讲起那件事,他仰头哈哈大笑说:不记得了。
      那时战争吃紧。一伙一伙被拉夫的壮丁在街上走过,神色颓丧。有些民家成了临时兵营。有伙壮丁住进我们那天井,整天在天井里操练,早晚军号,没有一刻安宁。一天晚上,我家房门突然给撞开了,一个人影冲进房来。我吓得大叫。昏黄的灯光中,一个瘦小的人影不断地摇手。我仍然歇斯底里大叫。一个军官冲进房来,抓住那壮丁大骂:逃!你逃!要不要命!他抓走逃兵。一会儿,天井里传来阵阵哀叫,和鞭子啪啪的抽打声。 那样的一个家也不见了。
      我和华桐又去寻找纯阳洞。山崖上的一栋小木屋,屋前一个小菜园。
      纯阳洞山崖上的小屋,也不见了。
      我和华桐一面寻找,一面谈着那小屋中母亲愁苦浮肿的脸。抗战末期,大弟汉仲瞒着母亲加入空军。他在四川铜梁入伍受训时,不得不写信求母亲允许。丈夫死于非命,不要荣华富贵,只求儿女安全,平凡就是福。但爱子心切,母亲不忍违拂儿子的心愿,只得咬牙同意了。一九五一年,汉仲在台湾例行飞行失事。
      我和华桐继续乘船沿江而下。到了宜昌。
      一九四六年, 抗战胜利后还乡, 我们姐弟俩在宜昌见到老仆张德三。多年往事, 突现眼前:
      人人说张德三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听差。直系军阀吴佩孚的军队, 在一九二○年直皖战争时拉差, 在河南拉去张德三, 后来随军辗转到武汉。一九二五年, 革命军围城, 他正在守城的军阀刘玉春的部队里。革命军取得武汉, 收编吴佩孚的残军。张德三说: 俺不干了。一九二七年, 他到我家当听差。
      他个头瘦削, 像根牙签, 尖削的高鼻子, 两旁眯着小老鼠眼, 下巴稀稀一撮小山羊胡, 青竹布褂裤, 扎着绑腿。他从不和人聊天, 结巴说话太吃力。他也不喜欢听别人谈军阀蛮横残暴的事。狗──狗──不──不──咬主, 俺就是狗!
      他到我家那年, 我们正住在汉口俄租界的两仪街。一溜很长很宽的楼梯, 迎面一面大镜子, 他笔直向镜子里走, 砰的一下把鼻子撞红了。他每月工钱三块大洋, 每天洗地板, 开饭, 跑街, 打些小杂。 我不喜欢他。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看到弟弟汉仲,小眼睛就笑开了。他老说我欺负弟弟。他和麻子奶妈闹权力斗争。少爷哭了,他可以哄得服服帖帖的, 麻子奶妈只好让他接过手。他把少爷的头按在肩上,轻轻拍着: 哦,哦,俺少──少──爷好, 俺少──爷乖,俺──少──少爷长──长──大了,当──当总司令。再唱几句“王大娘补缸” “小毛驴”之类的小调,唱一句,点一下少爷的小鼻子,少爷咯咯笑。他唱小调的时候一点也不结巴。少爷饿了,烦躁起来了,麻子奶妈从他怀里一把抢过去, 一面咕噜: 有奶就是娘。
      我和汉仲上汉口市立六小,一起坐黄包车上学。冬天,弟弟戴着咖啡色厚绒帽,临出门,张德三一定要看看他帽子的耳搭系好了没有,无论如何,他得再系一遍,牢牢贴在弟弟脸庞上。张德三每天中午送饭到学校, 提着一叠蓝色搪瓷饭盒,包着棉套子。大雪纷飞。他走过日租界,走过德租界的六码头,五码头,走到四码头的市立六小。他坐在门房等,和老工友聊天,不用说,聊的全是他少爷的事。下课铃响了。他立刻去饭厅摆好碗筷,看见我和弟弟跑来了,两眼望着弟弟笑成一条缝,把饭盒从棉套子里拿出来,先把弟弟喜欢吃的榨菜肉丝呀,粉蒸肉呀,摆在他面前,说一声吃吧。才把我那一份菜放在我面前。我要尝尝弟弟的菜,他瞪着眼一手挡着我:你──你又欺负他!
      六小举行演讲会。弟弟代表一年级演讲。张德三比父亲母亲还得意, 逢人就说:俺少爷小小年纪,就像大帅一样上台讲话。寒风一阵阵吹,他站在礼堂窗外听。弟弟穿着藏青丝棉袍,看看窗外的张德三,才走上台。 张德三的嘴张成了个“O”字。
      从前,有个孔融,他四岁的时候,嗯──嗯──打破了缸,打破了缸,嗯──打破了缸,嗯──嗯──。弟弟“哇”的一声哭起来了,用他崭新的丝棉袍袖口抹眼泪,一面说: 忘记了。
      张德三冲进礼堂,冲上台,把弟弟一把抱下台,狠狠瞪了校长一眼,一面咕噜: 这么一个小──小──不点儿,要他上──上台演讲。他牵着弟弟的手走出礼堂:走,咱们回家,俺──俺──给你讲武──松打──打虎。
      抗战胜利后,一九四六年,我才又见张德三。我在重庆沙坪坝的国立中央大学。汉仲高中毕业后, 抗战末期已参加空军。母亲已将张德三介绍给三斗坪的花纱行老板家打杂,胜利后花纱行搬回宜昌。母亲已先行回武汉,我从重庆坐木船过万县, 接了华桐经宜昌坐轮船回武汉。
      我们在宜昌找到张德三。
      他一头白发,一把小山羊胡也白了,一手抱着花纱行老板的小儿子,一手摸着华桐的头,眼泪汪汪:哦,高了,大──大了,跟少──少爷一个模样了。少爷当──当空军了。好,好!俺要回──回──来伺候少爷,走不了, 老板不──不准走,要──要照顾这小子,我抱──抱他,老把他当──当少爷。
      张德三, 你回来了, 弟弟给你盖大洋房。我对他说。
      谢谢小姐。他说那话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
      他抱着婴儿到码头送别。轮船渐行渐远, 张德三在烟雾蒙蒙中逐渐消失了。
      他没有回来, 也没有再见汉仲。
      一九八六年,我和华桐从万县到宜昌,张德三早已不在人世了。我们坐汽车去三斗坪。那条永远湿漉漉的石板路小镇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空空的河坝了。我们终于找到山那边小溪旁的文昌阁。当年的家只剩下颓垣断壁,和门前那寂寞的石墩子。
      华桐突然在一面断墙后笑了起来: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姆妈看见墙角冒烟, 走过来一看, 我在这里抽烟! 打了我一顿。他说完哈哈大笑。
      小华桐那年四岁。
      我独立大江的河坝上, 在那空荡荡的一片沙土上流连回想。当年我十四岁, 就在那儿,母亲流着泪, 看着我搭上小火轮去巴东。从那儿搭汽车去恩施, 又坐滑竿翻山越岭, 才到屯堡的湖北省立联合女子中学。那年, 我读初中二年级。
      连连招手的母亲孤立河坝上, 在我泪水中越来越模糊。
      从此我就流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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