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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信看花什么意思 看花

    时间:2019-02-13 05:38:08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作者简介:徐广慧,一九七七年出生,曾任高中语文教师,现在河北省邢台县文化局工作。曾用笔名丛慧。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在《长城》、《山东文学》、《当代小说》、《作品与争鸣》等文学期刊发表、转载。
      
      花待见爷爷,一有爷爷,花就噼里啪啦地全开了。
      这个地方管棉花叫花,管太阳叫爷爷。“看,爷爷多好,咱们快去拾花!”念楚说这话时,“爷爷”俩字带着儿化音,舌尖是卷着的。当地人都这么说,不这样仿佛就不足以道出爷爷的味道。
      花是多胞胎,一棵能长几十个桃。心形的桃子里睡着身着四瓣或五瓣白色羽翼的花宝宝。打完第三遍杈,五彩缤纷的鲜花站满枝头,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像一个个彩色的小酒盅,在小手掌一样宽大碧绿的叶子里,把太阳和地球酿制的千年佳酿,呈现给这片黄土地上日夜守候的人们。鲜艳的花朵经过阳光的沐浴,喝足了雨露,被田野里的风轻轻一吹,张开翅膀,扑向脚下温厚的大地。一阵落英缤纷之后,花心上孕育多日,如绿宝石一般的花桃便显现出来了。落花有先后,坐桃和开花的时间就不同。上面的桃子才有纽扣那么大的时候,下面的桃子就有鸡蛋那么大了。嫩桃子,碧绿碧绿的,圆圆的脸蛋被爷爷轻轻吻过,脑袋调皮地晃晃,紧紧地闭住她那嫩嘟嘟的樱桃小嘴。念楚喜欢的是下面灰褐色的老桃子。老桃子身材饱满,咧着嘴,日夜等待热辣辣的爷爷。她喜欢的爷爷最好不要太温柔,最好一大早就来个热烈的拥抱。在爷爷温暖的怀抱里,柔软白嫩的花瓣用尽平生的力气,甩掉坚硬的外衣,从那个如莲花一般的黄褐色小房子里冲出来,在爷爷热烈的目光里,慢慢舒展成一朵洁白的大花朵。
      一耧花拾到头,念楚直起腰,抬头看看爷爷,再看看眼前大片大片白如雪花、柔似河波的棉花,额头的汗珠,跳过她那略显疲惫的脸颊,滑落到她微微翘起的嘴唇上。念楚抿了下嘴,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抗议声,便收住了前进的脚步。她像袋鼠妈妈一样,两手托住腰上沉甸甸的包袱,晃晃悠悠走到地陂上的一个尼龙袋子跟前,把包袱里的花大把大把塞进袋子里。装满花的尼龙袋子就像吃撑了的汉子,立在太阳地里,打着饱嗝,向身旁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玉米棒子,展示他坚挺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念楚满意地笑了笑,把袋子扛到肩上,踉踉跄跄,沿着地陂,向地北头走去。这块地五亩大,地身有二里地长。走到地北头的路上,念楚呼哧呼哧,累得像个刚卸套的小牛,扑通跪到口袋上。一袋子花可真是不轻哦,看着木头家的棒子地,念楚在心里对麦香竖起了大拇指。念楚才扛了一袋花就累趴了,麦香呢,去年念楚跟麦齐去省城学画画,收秋的时候,整块地里的棒子都是麦香扛到拖拉机上的。念楚十七啦,麦香比念楚大二十岁,嘿嘿,不大就怪了,麦香是念楚的娘。念楚很自豪有这样一个家庭,没有高低贵贱,男女老少一律平等。麦香叫麦小香,简称麦香。麦香生了两个闺女,不但不觉得丢人,还动不动给人家炫耀,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人家开玩笑说,你家两个小棉袄,可别把你捂出痱子来喽!麦香嘻嘻哈哈地说,捂不着,冬天穿身上,热天顶头上,倒替着来,还能新鲜新鲜。沈西平说,麦香的脸皮有三尺厚。沈西平是念楚的爹。除了妹妹麦齐外,西平,麦香和念楚三个人干什么都是直呼其名。妹妹跟了麦香的姓,姓麦,叫齐。麦齐十五岁,还在上高中。麦齐人长得比念楚结实,却少了念楚的大胆泼辣。她特立独行,自我标榜为“九○后的新新人类”,任念楚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入伙。一到家,小丫头像个小喜鹊一样,飞到东,飞到西,姐姐姐姐叫得念楚捂着耳朵呀呀叫唤着要去见医生。麦齐停下脚步,趴到念楚背上焦急地问,姐,咋着哩?念楚嘿嘿笑着说,耳朵起茧了,有城墙那么厚。过年给父母拜年时,念楚会随着麦齐一起叫父亲母亲一声爹娘,其余时间一律叫西平,麦香。在来福村,多少辈子的历史上,都是“男人上厅堂,女人下厨房”。大年初一拜年,来福村的女人都窝在家里,大街上三三两两,挨家挨户串悠着拜年的,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儿。念楚家没男孩儿,麦香年年哄着念楚麦齐给她拜年。麦香举着红包,正经八百地坐在官椅上,嘴里念叨着念楚麦齐的名字,叫她们快点,别光磨蹭!西平说,麦香,看看你鼻子!麦香摸着自己的鼻子,给这个看看,给那个瞧瞧,咋着哩,快看我鼻子上有什么?西平哈哈笑着说,你鼻子里插着一根葱?麦香拉西平一块坐下,严肃地说,孩子拜年哩,别嬉皮笑脸的。念楚知道,麦香是拿她和麦齐当小子使的。她俩啪唧跪到提前铺好的小铺绨上,把头磕得山响。给爹娘拜完年,念楚和麦齐手拉着手,去给街坊邻居拜。有些上年纪的长辈不敢接受她们的头,叫小孩子在大门口看着,一听说念楚麦齐来了,就赶紧躲出家门。念楚就笑眯眯地对他的家人说,嘿,三爷爷不在,俺就把头给他搁这儿啦,等他老人家回来,记得叫他捧起来哦。姐妹俩两手一合,齐刷刷地举起来,扑通跪下,念楚脆脆地说,祝三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麦齐说,祝三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村里人一开始认为这姐俩不懂规矩,时候长了,也不躲了也不藏了,要是哪一年俩姐妹没去他们家拜年,整个年下反倒空落落的,跟少了什么似的。
      天真热,空气像是爷爷刚煮开的水,冒着腾腾的热气,在念楚的头上脸上身上翻过来卷过去。念楚擦了把汗,忽然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她翻身跳起来,一口气跑到棒子地里的垄沟边,果然看到一条清澈的水流,沿着垄沟,从北边的机井流过来。不知谁家在浇地,念楚管不了那么多了,见周围没人,慌忙脱下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白背心。
      白背心从身上飞出去的一刹那,阳光唰地照到念楚白皙的皮肤上。念楚低头看着自己洁白的胸脯,一下子惊呆了:两个高高隆起的乳房,明晃晃地闪着,像落在水面上的两轮月亮。念楚伸出双手,捧起其中的一轮月亮,注视着月亮中间那枚圆溜溜的红樱桃,脸突然变得滚烫滚烫的。她愣了下,腾出一只手,托起另一轮月亮。鲜艳,圆润,饱满,两个红樱桃在圆圆的大月亮上,跟秋天的果实一样,翘起红扑扑的脸蛋,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召唤着人来采摘。
      念楚猜想,她的脸一定红到了耳朵根。她弯下腰,发现两轮圆月倏地变成了两只振翅欲飞的小白鸽。小白鸽趴到垄沟上照镜子,发现自己比地里的花还白,比天上的云还美。念楚弯腰捧起一捧水,哗啦洒到小白鸽身上。镜子漂走了,小白鸽抬起头,在她怀里欢快地洗着太阳浴。沾满体香的水珠甩到垄沟边的草叶上,被阳光一照,折射出一道道七彩的光。看着草叶上目瞪口呆的花大姐(七星瓢虫),念楚抿着嘴,笑了笑,起身擦洗沾满汗水的胳膊。洗好胳膊,念楚解开辫子,趴到垄沟上,让清澈冰凉的水流,从她黑瀑布一样的头发上缓缓流过。念楚不失时机地捧起一捧水,泼到嘴里,整个上午的辛劳和疲倦便在那清冽的甘泉里消失殆尽了。
      “念楚!”
      听到喊声,念楚浑身一激灵。抬头一看,哎呀,木头在垄沟南头站着哩。
      “木头,别过来!”
      念楚去抓背心,扭头一看,背心不见了。木头叫张小树。张小树似乎并没有听到念楚的吆喝,扛着铁锨,踏踏地向这边走来。
      “木头,站住,快站住!”
      念楚抓起湿淋淋的头发,退到旁边的棒子地里。
      “沈念楚,这是不是你的?”
      张小树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脚步突然停下来,像个受了惊吓的木鸡,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念楚从棒子的缝隙里看到了张小树手里的背心,她从棒子地里探出头冲张小树大喊,“木头,还愣着干么?还不快把背心给我扔过来!”
      念楚背过身,蹲在棒子棵后面,勾着脖子,捋头发上的水。此时的她,像一只被猎人冒犯了的小兽,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却不知怎样起来反抗。
      张小树家和沈念楚家房子是前后院,地也是左右邻。张小树和沈念楚一般大,都是十七岁。小时候,俩人跟村里的另外几个孩子经常一起下坑捉螃蟹,上树逮蚂几蝼(蝉)。上小学的时候,俩人还一起出村看过电影。那时的张小树像个跟屁虫一样,一天到晚地粘在念楚身上。念楚喊张小树木头,张小树喊念楚楚楚。不知什么时候,坑里的水干了,树上的蝉不叫了,村里也没人放电影了,张小树嘴里的楚楚变成了念楚,后来又变成了沈念楚。
      念楚喊小树还是木头。
      “木头,快把背心扔过来,你想把我晒死啊?”
      念楚喊了一嗓子没人应,起身一看,哎呀,木头拿着背心绕过棒子地上北跑啦。念楚急得直跺脚,张木头,没想到你心里还有那么多坏水啊!念楚跑到垄沟边,从垄沟底部抓了几把泥,糊到胸前。两只雪球一样的小白鸽瞬间变成了两只小黑鸽,在水面上,扑啦啦,呼扇着翅膀,眼看就要飞走似的。念楚从垄沟边拽了几片大点的麻叶,贴到鸽子身上,又上自己脸上糊了一些泥巴,像个蒙脸大盗一样,气哼哼地跳起来,去撵张小树算账。清澈透明的水流,送来了水精灵的歌声,甜蜜地拍打着青春少女毛茸茸的爱情。
      “你的羽毛,接住!”
      伴随着一声粗重的吆喝声,垄沟上游漂来一个白色的东西,一荡一闪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像一个离奇的梦。那个带着一条粉边的大羽毛,正是她的白背心。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抓起背心,拽掉上面的水草,胡乱拧了拧,赶紧穿到身上。
      羽毛!
      这个傻里傻气的木头,把衣服说成羽毛,那么,穿着羽毛的人是什么?那以后的几天,念楚在地里拾花的时候,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木头抖搂着自己的背心,站在水边,大声喊羽毛的情景。
      “念楚!”
      念楚抬起头,见麦香手搭凉棚,正比手画脚地对着她大喊大叫。
      她一回头,扑哧笑了。原来自己拾到哑巴家的地里去了。哑巴正在地北头昏天黑地地拾着,并没有发现念楚立在他家地里。念楚吐了吐舌头,回头看了看刚刚拾过的那一片的大小,从包袱里掏出几把花扔到花棵子底下,调转头回到自家地里。
      “哈哈,看吧,哑巴今个晚上准得来地里睡,看你扔得那一地,他准以为是贼落下的!”
      这一年,种花的多了,偷花的贼也跟着多了。一到晚上,贼们成群结队,开着拖拉机,三马车,一溜一溜的,跟赶集一样。麦香讲了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寡妇晚上去偷花,偷着偷着,一下子被绊倒了,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地上睡着个大活人。寡妇知道那是看花的主人,说了声对不起,扔下包袱就要跑。看花的从地上跳起来,扯住寡妇,大喊一声,站住!寡妇愣了下,以为看花的要打她,吓得大声求饶。说孩子在上大学,公公婆婆又都瘫在床上,天天吃药打针,实在没办法才走上这条路,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花主人一定要原谅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看花的听了后,把地上的满满一包袱花塞到寡妇手里,说,黑更半夜的,打了一身露水,知道你也不容易,这包花你还拿上,今个晚上也算没白跑一趟。寡妇背着花走后,连着一星期,天一黑,就有一个男人把一口袋花搁到她家门口。送花男人就是那个看花的光棍。后来,光棍把卖花的钱全部送来当了彩礼,在亲戚们的祝福声中,光棍和寡妇欢天喜地地结婚了。
      念楚问哪里听说的,又问是不是真事,麦香不说,低着头,一边上鞋,一边夸那个寡妇碰到了好人,真是好福气。
      念楚听得着了迷,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愣了半天。突然,她兴奋地拍着麦香的大腿问,哎,麦香,你晚上在地里睡害怕不?
      麦香笑了,怕什么啊?月亮天,月亮地的。
      念楚说,真不怕?
      麦香说,邪不压正,地里到处都是人,怕什么啊?
      偷花的壮观景象终于引起了上边的注意。这天念楚和麦香正在家里吃晚饭,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喊起来:去地里看花的抓紧啦,八点以后任何人不准来回走动,不然的话一律按偷花的论处。念楚家的花没拾完,麦香还得去地里睡。麦香收拾铺盖卷的时候,在外边打工的西平来了电话。念楚把电话递给麦香,麦香摇摇晃晃扑过去,电话没抓住,人先翻到了地上。念楚摸了摸麦香的头,哎呀,烫死人了。五亩棉花,没白天没黑夜的连轴转,体格健壮如牛的麦香终于累趴了,高烧三十九度。叫来医生,给麦香打了针,安排她睡下,念楚背起铺卷去了地里。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念楚盘着腿,坐在铺绨上,瞪大眼睛,看着月亮里的月桂树,心里猛地跳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张小树。
      张小树白天一下子相了两个媳妇。听说侯家弯那个,十六岁,长得跟一朵花一样。一朵花有多漂亮?去年,念楚去省城学画,有个年轻的女教师见了她,大呼小叫,说这才真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念楚读过一些古诗,却不知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意思,回到家后,搬出字典查了查,才知道原来人家是在夸奖她长得俊哩。来福村的老百姓更不懂得什么鱼啊雁啊月啊花啊的,碰人好说,“侯家弯的蒜,王家庄的姜,沈西平家的闺女不用相!”念楚想了半天,想不出侯家弯那个跟花一样的姑娘究竟什么模样?一阵风,夹裹着露珠的清凉和泥土的芳香,从田野的深处款款走来。萤火虫呼朋引伴,提着她们的小灯笼,飞到西,飞到东。满地的庄稼一下子沸腾起来。棉花舞动白披肩,玉米甩起绿飘带,谷子摇响满身的金银首饰,在夏日的夜空翩跹起舞。这一切,独属于田野里的风,跟念楚有什么关系呢?淡淡的月光下,她抱着枕头,趴在被子上,一夜没合眼。
      月亮,困了,累了,哈欠连天的,回家睡觉去了。念楚搬着铺盖卷回到村里,路过张小树家门口时,见张小树的娘栓芹立在自家门口。
      张小树长得随他爹,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额头棱角分明。性子也随他爹,勤快,内敛,耿直。栓芹细眼睛,高颧骨,尖嘴猴腮,说话粗声大气的。张小树的爹十年前出去打工了,一走就再没有回来。栓芹由最初的悲痛欲绝,渐渐变得寡言少语。寡言少语的她慢慢养成一个不好的习惯,隔三岔五就去集市上����,碰到自己相中的东西,就拿回自己家里。没集的时候,她就在村子里转悠,碰到什么拿什么。张小树家不种花,每年卖的花比谁家都多。摊上这样的邻居,谁家都会整天提心吊胆。
      “兔子不吃窝边草!”麦香经常对街坊四邻说,“别老是斜着眼看人!谁没个优点,谁没个缺点?”
      念楚对栓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这次看到栓芹,心里却怦怦地敲起了小鼓。栓芹怀里抱着个花包袱,鬼鬼祟祟地闪进大门。念楚紧跑了几步,跟过去。
      “婶婶,你家西南地里的棒子,好像被人家……掰了……”
      念楚红着脸,把一句话掰成几截,一截一截地塞进栓芹家犹豫不决的门缝里。
      “棒子!棒子也偷?这人可真是……”
      门开了条缝,又砰地关住了。栓芹那张被门缝挤扁了的脸在一声钝响中消失了。
      念楚给麦香又是喂药,又是捶背,把麦香打发睡了,又洗了半天衣裳。下午她去地里,磨磨蹭蹭,天黑的时候,终于在地北头留下锅头大的一片没拾完。天黑了后,念楚扛着铺盖卷,理所当然地去了地里。
      山美,水美,不如冀中平原的花美。一到农历七八月份,冀中平原平坦的千里沃土上,就成了花的海洋。洁白柔软的花,开在碧绿肥厚的棉花叶子中间,一地一地的,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能跟天上的月亮赛美。要是月亮肯在地上安家,也会选择一马平川,花浪翻腾的冀中平原吧?念楚躺在铺上,倾听着露珠在花叶上滚动的声音,吮吸着花心里散发出来的馨香,一抬手,摸下一朵花。那是一朵开得灿烂的大花朵,有五小瓣,每一瓣都肥嘟嘟,毛茸茸,凉渗渗的。念楚把花轻轻地贴到脸上,浸润了月光和星光的花瓣瞬间把她的脸颊染红了。想起那天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身子洗澡被张小树发现的事,念楚的脸火辣辣的。棉花是用来做衣裳的,衣裳是羽毛,那么这遍地的棉花便是大地的羽毛了?张小树关于衣裳是羽毛的比喻,让念楚想起上小学时的张小树。那时的张小树,话语不多,但每一句都迸射着生机、幽默和智慧。老师曾经在数学课上预言他是未来的科学家。呵呵,真是伟大的谬论,张小树在念楚退学不久也跟着退学了。念楚退学是因为讨厌学校里分快慢班,题海战役以及监狱式的机器化教学;张小树呢,这个未来的科学家却是为了找媳妇,十五岁退学后便由她娘牵着走东家串西家地开始相亲了。
      念楚用沾满露珠的棉花一边擦脸,一边支棱着耳朵仔细辨认北边大路上不断传来的脚步声。那些声音近了,又远了,近了又远了,念楚的心也在那忽远忽近的脚步声里摇摆起来。身边草窝里的促织(蟋蟀)挺起肚子甩开嗓子放声高歌的时候,念楚期待已久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来。那是她想要的声音,沙沙沙,缓慢而有节奏。
      张小树把铺盖伸到念楚对面不远处的时候,她屏住欢乐的呼吸,尽量不让他发现。远处的树,近处的庄稼,被露水打湿了的小草,在皎洁的月光下婆娑起舞。她拽下几个花桃,扔到他抻好的凉席上。等他在地里转了一圈回来,一下子躺下去,硌得哎哟叫唤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
      “啊!你咋在这儿?”
      他惊得嗓音都变了。
      “俺看花,你哩?”
      念楚把铺拉到张小树凉席的对头,骨碌躺了下去。
      “俺……俺来看棒子,俺家棒子叫人摸了!”
      周围静悄悄的,促织踩着月亮的脚印在草叶上载歌载舞。张小树也不吭,也不动,像一根木头桩子,戳在棒子地的黑影里。
      吱――吱――吱――
      促织在一阵嘹亮的高歌之后,终于也加入了沉默。
      念楚跳起来,卷起自己的铺盖向地南头走去。张小树喉结响了一下,上前一步,猛地抓住念楚的手。那只温热有力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只作了短暂的停留,但他的心,却通过她手指,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张小树把两个铺还像原先那样重新摆好,犹豫了一下,躺到了自己的那一头。张小树躺下后,念楚也跟着躺下了。当她的头顶和他的头顶挨到一起时,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她看着天上的大月亮,想问问小树白天相亲的事,嘴巴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样。
      “哎,你看天上的月亮!”
      张小树的目光在柔和的月色里荡漾。
      “你给谁说话哩?”
      “你。”
      “你是谁?”
      “你是你。”
      “错。”
      “哦,沈念楚。”
      “错。”
      “念楚。”
      “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楚楚。”
      张小树喊楚楚时,缓缓地爬了起来。念楚听到了他在她头顶上急促的呼吸声,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乡村男孩子特有的野味,当他的手指轻轻碰到她的头发时,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念楚又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去侯家弯看电影的事。那时的张小树个子虽然不如念楚高,但是每次电影散场后都像个大哥哥一样,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前面牵着念楚。念楚不好好走,抓着棍子使劲往后拽,还故意踩张小树的鞋。一直到家门口,张小树都没发现念楚是在胡捣乱。在张小树面前,念楚总能故意耍些小聪明。
      “楚……楚楚……”
      “嗯?”
      “这几天……我这心里……老是乱糟糟的……”
      “哼,你一天相了俩媳妇,还说乱?”
      “俺娘叫去的。”
      “长得咋样?”
      “不知道,俺娘看了,俺没看。”
      “没看?”
      “没看!”
      “瞎说!莫非有人捂着你眼呀?”
      “楚楚,哄你是狗,俺真没看!”
      张小树急了。他重新躺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说,“楚楚,咋不见你跟人家见面?”
      “俺娘不管!”
      “咋不管你呀?”
      “俺娘叫俺自个找。”
      “自个?”
      “嗯,自个!”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念楚不再说话。张小树仰起头,对着诡异的天空重重地叹了口气。
      月亮一点一点升起来,大把大把的月光,像细碎的银子,把念楚身上的花被子点缀得色彩迷离。
      伴着促织一声急一声缓的催眠曲,念楚在朦胧的月色里,渐渐睡着了。她梦到张小树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牵着她的手,在白花花的棉花地里,一圈圈地奔跑。念楚从垄沟边采来一把五彩缤纷的小野花,插到自己的头发上,耳朵上,跟在张小树身后,跑着,笑着,把洁白的花海掀起一阵阵浪涛。
      “哎哟!”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念楚啪唧摔到了地上。小手指被花落划了一下,圆溜溜的小血珠珠,一颗颗,郑重其事地流出来。
      “啊,厉害呗?快叫我看看!”
      张小树扔下棍子,慌忙跑过去,把念楚流血的那个手指头含到嘴里吸溜了吸溜,用焦急的眼神询问,“疼不疼,疼不疼啊?”
      念楚撅着嘴说,疼,疼死啦,你到底咋制的,是不是故意让我摔倒啊?
      张小树的眉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慌里慌张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啊楚楚!都是我不好,跑得太快了啊!
      张小树摘下一朵棉花,把伤口盖住,让念楚自己摁着,然后找来一大把刺儿菜和麻叶。张小树用指甲把刺儿菜捣碎,把刺儿菜连同碧绿的汁液敷到念楚小手指的伤口上,用麻叶一层层包住,又用拉秧子草小心地绑住。
      “来,抓住!”
      张小树伸出他的小木棍,叫念楚站起来。
      “哎哟,起不来啦,脚脖子崴啦!”
      念楚作出努力挣扎的样子。
      张小树弯下腰,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我来背你?
      念楚跳起来,拍着手说,行行行!
      张小树吃惊地说,楚楚,你的脚到底有事没事啊?
      这时的念楚已经爬到了张小树的背上,她搂着张小树的脖子,在自己咯咯的笑声中醒了。念楚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抱在张小树怀里,脸红了红,急忙抽了出来。张小树的脸也红了,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
      “楚楚,你夜个晚上梦着么了?俺听见你笑哩。”
      说这话时,张小树没精打采的,黑不溜秋的眼睛,像两只找不到窝的燕子。念楚再看看他整齐的头发,就知道他一晚上没睡觉。
      “楚楚,你睡觉的会儿一直笑,为啥哩?”
      张小树一边帮念楚拿鞋,一边追问。
      念楚卷好铺卷,从垄沟里找了一根木头棍子,诡秘地笑了笑,一蹦一跳地钻进张小树家的棒子地里。
      “楚楚,你是不是夜个黑价没睡好?――俺真不知道你在地里……”
      憋了半天才挤弄出的那几个字,零零乱乱,像树上飘落的黄叶,一片,一天,一片,又一天,把这个不太分明的早晨,拉扯成了落寞漫长的深秋。张小树动作跟着迟钝起来,卷凉席的手一松一紧,身子下的凉席,像破旧的年轮,吱呀呀,一圈,翻过一年;吱呀呀,一圈,又翻过一年。时光,在他幽怨的指缝间,匆匆老去。
      “快来看!”
      念楚蹲在棒子地里,大声叫张小树过去。
      “这儿咋埋着棒子?”
      看到土坑里五六个金晃晃的大玉米棒子,张小树惊讶得跳起来,嘴张得像个大簸箕!等念楚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柴,在垄沟上架起火,他咧着嘴夸张地“嗷”了一嗓子。那一声“嗷”,像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念楚包裹了一个晚上的秘密,也打开了张小树纠结成冰的心结。
      啃着热乎乎的玉米棒子,他嘿嘿地笑着,在垄沟上蹦过来,跳过去,像一只喝醉了酒的小猫。
      念楚和小树一起回的村子。念楚在前面,小树在后面。有个热心的邻居看到,给麦香说了,麦香跟在念楚后边欷�了半天。
      “好家伙,总算把自己卖出去了!”
      念楚听出了麦香语气里的不屑,撅着嘴说,你不是老说叫俺自个当家吗?
      麦香说,是叫你自个当家,可你也不能剜到篮里就是菜啊?
      念楚说,麦香,你别管,这是俺打着灯笼找的,找了十七年。
      麦香把洗脸水上院子里哗啦一泼,冷笑一声,“就他那个娘……哼,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念楚说,麦香,你不是常说不能门缝里瞧人么?你不是说人跟流水一样,每天都是新的么?
      麦香想了想,迟疑地说,你真愿意?他家……可是没房没屋的?
      晚上,念楚给麦香倒了一杯水,趴到麦香背上,又是捏头又是捶背。麦香耸耸肩膀,撇着嘴说,哼,用着人可前,用不着人可后。
      念楚嘻嘻笑着,俯下身子,在麦香耳边低声说,麦香,咱家不是有房么?
      麦香一愣,咋着?你,你想把张小树娶到家里来啊?
      念楚咬着嘴唇,使劲点点头,嗯,麦香,你猜对了,我想把木头娶到家里来,当你的儿媳妇。
      麦香腾地站起来,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念楚,念楚,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这样行吗?
      念楚在屋地下踱着四方步,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从小拿我当小子养么?为什么自古以来女的非得嫁到男的家,男的就不能嫁到女的家里呢?要想真正做到男女平等,不是在墙上刷几道“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的标语就能解决的,也不是孩子起名字时随父亲的姓还是随母亲的姓那么简单的问题!要做到真正的男女平等,就得首先打破老套封建的婚姻制度!
      麦香被念楚的演说惊得目瞪口呆。她一口气喝了三碗饭,喝完饭,放下筷子,抹了把眉头上的汗,嘿嘿笑着说,念楚,你的想法,要是西平知道了,准得高兴毁。
      念楚说,你愿意了?
      麦香说,能不愿意吗?我们念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呵呵。麦香笑呵呵地去托媒人了,回来后高兴得都快不会走路了。她搬起铺盖卷准备去地里看花。念楚说,花拾完了,今个不用去了。
      小树家的棒子没再丢,小树却天天去地里守着,一连好几天都睡在地里。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三天。路上浓得不能走路,棉花也开得慢了,念楚就闷在家里绣鞋垫。碧绿的荷叶,粉红的荷花,七彩的鸳鸯,清澈的池水,金黄的圆月。念楚坐在窗前,听着枣树上喜鹊的喳喳叫声,一针一线,把绵密的心事,织进千般袅娜、万般旖旎的鸳鸯戏水图中。半个月后媒人终于来了,说小树看起来挺高兴,就是栓芹,说什么伤风败俗,还逼着小树去给别的闺女见面。“见一个小树不愿意见一个小树不愿意,她还叫找给他见,说啥时候见到小树满意的了拉倒!见哪个不得给人家一条子烟一包糖啊?哎,这个栓芹,为了给小树相媳妇,光送出去的烟和糖得有一火车了!”
      念楚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碰到栓芹。天蒙蒙亮的时候,趁露水还没下去,念楚拿着镰早早到了西北的豆地。她刚割了个地头,就见西边地里跑来一个人。速度极快,一阵风一样。那人不走大路,在地里边跑,还专拣庄稼高的地方。到了念楚家的豆地这一片,高点的庄稼收得差不多了,周围大片大片都是裸露着的平地。发现情况不妙,那人突然调转头,拐到附近唯一一块还没收割的谷地,蹲下去再没出来,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念楚实在扭不过自己的好奇心,跑过去一看,哎呀,妈耶――栓芹!栓芹一丝不挂地缩在地里。
      栓芹蹲在熟透的谷子中间,两只胳膊抱着膝盖,头耷拉着,头发垂在两腿间,浑身不停地哆嗦。念楚喊了一声婶婶,栓芹没应声。她把自己身上用来防露水的褂子裤子脱下来,塞给栓芹,撒腿跑了。
      这件事念楚谁都没说。几天后村里传来一个消息,说王家庄的人说,来福村有个女的,去偷人家的棉花,被人家扒光了衣裳,天明才放回来。
      栓芹肯定听不到这些传言,从那以后一连好几天,她的脚没迈出家门一步。后来听小树说,栓芹在家发高烧,也不吃药,一到晚上就浑身哆嗦。麦香拿着自己没用完的退烧药,又从点(小卖铺)上称了几斤鸡蛋,去看望了栓芹一次。麦香把栓芹从床上叫起来,亲自看着她把药吃了才回来。
      念楚去了一趟姥娘家,在姥娘家待了四五天,帮着种上地才回来。这天上午,姥娘安排她扒陂,她心里惶惶着回家,干了一会儿,把剩下的活派给二舅,没给姥娘打招呼,便一路小跑地回了来福村。
      才几天时间,念楚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回到村里,见张小树家大门锁着,就连走带跑地向地里奔去。她茫然失措,心神不定,希望在某一个路口,能够碰到小树,她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
      “扔下俺们孤儿寡母,你一个人躲在外面享清福,你个陈世美,你的心咋这么狠耶?”
      “儿哎,翅膀硬了,你就翻了天了哎!我的娘哎,真是孩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冤仇哇――”
      栓芹坐在桥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像唱歌一样,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哭得波澜起伏,高潮迭起。
      “婶婶?”
      念楚站住,给栓芹递了个手把�(手帕),叫她快别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把自己的身子哭坏了,值当的么?
      栓芹站起身,用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念楚,满脸羞愧地说,“楚楚,你总算回来了啊!我给你说,听说秋菊家的花没了,不是俺,真不是俺……前几天,小树数落了俺半天……”
      “哦,听小树说了,我信!不过,你哭……就为这?”
      栓芹一下子抓住念楚的手,哽咽着说,“不是啊,小树他……非要出去打工……”
      “念楚,得拦住他,绝不能叫他出去打工!你知道,他爹出去整整十年了,到现在连一点儿音都没有。俺就是吃糠咽菜也不能再让小树出去打工啦!俺想过啦,以后俺家的孩子谁都不准出去打工,就算饿死,也得死在来福村!”
      “念楚,他听你的,你快点把他叫回来,好好劝劝他啊?”
      前几天听媒人说,为了订婚的事,栓芹动手打了小树。栓芹平时疼小树疼得蝎蜇狗咬的,打了小树之后便立马后悔了。念楚仔细看了看栓芹那双粗糙的手,怎么也想象不出它打起人来会是什么样子。
      “婶婶,木头走多长时间啦?”
      “刚走一会会儿,估计还没到车站,念楚,快,你快去把他追回来啊!”
      念楚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松开栓芹那双被眼泪浸湿了的大手,快步地向车站的方向奔去。
      晌午头上,爷爷来劲得很。他嘻嘻哈哈,在天空一逛荡,开花的声音,便遍布了整个原野。又一喷花噼里啪啦地开了。女人们站在自家地里,弯下腰,哼着小调,把一朵朵毛茸茸的,带着爷爷香味的棉花,采摘到腰间的花包袱里。
      (责任编辑:郭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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